坐在我面前的孟蝶有着欣长窈窕的身材、姣好的面容、高雅的气质，尤其是光洁的皮肤使她看上去特显年轻。若不是她在电话中已告诉我，她已是46岁，我会把她当成一个30岁的少妇。作为外科主任医师，她很懂得保养之道。

 “我在情感方面遇到了一些挫折，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孟蝶低垂着头，脸上罩上了一层阴云。

“这段情感对于我来说很重要，它占据了我整整15年的人生时光，但是现在它正逐渐走向死亡。”孟蝶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泪水逐渐溢满了眼眶。沉默了许久，情绪渐渐有些平静，她重又开了口。

 “他叫初翔，是有一定职位的公务员，且私下里做着生意，是一个既有钱又有地位的男人。我爱他，但决不是因为他的钱和地位，认识他时，他并没有多少钱，也不是什么领导。那时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患者。

 “算起来那已是15年前的事了。他被一帮人抬进了医院，说是打篮球时摔伤了腿。我接诊了他这个患者，检查结果是左腿髌骨骨折，必须住院治疗。他看上去很有朝气，像个毛头小伙子，但病历上写着“37岁”。自他住进了病房，我总惦记着去病房转悠，对他的病情尤为留心。他是一个喜欢说笑的人，尽管腿上打着石膏、缠着绷带，但这阻挡不了他开玩笑，我的心里总觉得暖暖的。

  我早已过了多情暗恋的年龄，并且已为人妻人母，有一个平静安稳的家，可是为什么见了他竟有一种羞涩和局促不安？我为自己这一心理活动感到羞愧，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  初翔住院一个周后，来了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女性照顾他，他介绍说：“这是孩子他妈，出差刚回来。”我的心竟然一沉。他怎能没有妻子呢？我暗自在心里笑自己太过份了，但之后只要一看到他妻子出现在病房，我的心情就变得抑郁。

  两个半月后，初翔伤好出院了，办完出院手续，他找到我极其郑重地说他要好好谢谢我。我们相互留了电话号码。

  两天后，初翔打电话约我吃顿饭，说这也是他爱人的意思，只是爱人又出差了，只好由他全权代理答谢我。我本想推辞，可要说出一个“不”字竟是那么艰难。

  那一天我喝了很多酒，也说了许多话，不知道那些带着酒气的话有没有泄露我心底的秘密。而初翔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充满柔情，使我不禁越发心旌摇荡。这次相约一下子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使病房外的交往一开始就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纱，隐含着某种诱惑，引着两颗心不自制地往前走。

  我曾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不要再往有走了，那是一个玫瑰花盛开却满是花刺的禁地。可是身为工程师的丈夫的性格就像他天天摆弄的图纸一样，平板又极少变化，而走过了五载春秋的婚姻生活也日复平淡。面对这个家和爱人，心中没有一点激情。在这样一种平淡中生活的我，实在没有力量抵挡来自初翔的吸引，就这样在不停地斗争中我一点点靠近初翔，最终投入他的怀抱。我们开始了婚外的情感游戏。

  如果说最初的靠近，只是因为初翔的出现为我平淡的婚姻生活之外增添了活力和激情，那么随着交往的深入，我发现自己真正爱上了初翔。虽说这只是一种婚外恋情，但我爱得执着而专一。说句不怕您笑的话，这些年来我的身边不乏男人的追随，其中甚至有比我小十几岁的年轻男士，但是这些毫不能分散我对初翔的情感。”

  孟蝶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彩，仿佛自己重又回到那段色彩斑澜的日子。

 “当你认为已真正爱上初翔的时候，你对丈夫是怎样的感觉呢?”我实在不忍心破坏她此时沉醉在记忆中的美好心境，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 “我也曾在心里千百次地比较自己对丈夫和对初翔的情感。我觉得与丈夫在一起生活时间越长，我对他的感觉越平淡，但平淡中却有丝丝缕缕的情感。这种情感不是爱情，而是一种亲情，一种在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安眠培养出来的朝夕与共的亲情。这么多年来我们之间没有激情，但也没有什么矛盾冲突，对这个家和彼此付出仿佛已成为一种习惯。这也是我之所以和初翔保持了这么多年的婚外恋情，却从未想过离婚的原因。”她变换一下坐姿，抬头望了望窗外，神情有些木然。我静静地坐在她对面，不再说话等待她的下文。

 “初翔亦从未对我淡及离婚的话题，我们似乎有一个没有约定的约定：彼此相爱，但不谈婚姻。在对待各自的家庭方面，他比我要谨慎得多，尽管对我很投入，但也在尽全力维护他那个三口之家，尽可能多地给予妻子和儿子多点爱和照顾。而我则有些放纵自己，任自己的一腔热情倾泻到初翔身上，却忽略了周围的目光。所以这些年来在我的同事、亲戚、朋友圈子里，我与初翔的关系几近公开化。我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这件事，我认为自己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为追求真爱我可以不顾忌世俗的眼光。

  “丈夫和女儿已有所察觉，尤其是女儿在了解到我的心不全在爸爸和她身上后，她变得抑郁寡叹，时常小心翼翼地不安地注视着我，生怕有一天我会离开她。丈夫的感觉不很敏锐，但周围的议论他还是听到一些。他和我谈过，只是也许出于对我的信任，也许是他碍于没有什么凭证，所以，一直以来他对我并没有过多地流露出不满和指责。这使我一直觉得对丈夫，尤其是丈夫撒手人寰之后，这种愧疚感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我好像冥冥之中丈夫对我这些年来不忠的报复。

  “丈夫是因车祸而离开我的，时间已过去两年了，但每当想起他临终时未闭的双眼，我的心就隐隐作痛。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以致于没有给我一分向他忏悔的机会。我欠丈夫的太多太多，可是我没有办法去偿还……”孟蝶的泪水再一次涌上眼眶，她用手掩着嘴巴，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但泪水还是淌了下来，只是啜泣声被硬生生噎了回去。

    “即使这样，我从不后悔爱上初翔。因此一个人的日子里我更加渴望与初翔相守。那时女儿刚到外地上大学，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三居空的房子，初翔便每周抽出一个晚上到家里来陪我过夜，我们的感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浓烈。

  “但随着他频繁地出入我的住处，他的妻子觉察到了我们的来往，并最终知道了他隐瞒了十多年的婚外恋情。他妻子是一所大学的教授，无论是外在还是学识都是很出众的。那天当我真正面对他的妻子时，她眼中射出的鄙夷的目光，让我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我是一个被人所不齿的‘第三者’。她没有像一些泼妇一样的指责我，而是温文的同我谈了很久。

  “不久初翔就离婚了。在办理离婚手续的过程中，他几乎天天晚上在我这里度过，他对我说：‘为了你，我要解散我的婚姻，然后娶你!’我陶醉了，觉得初翔是在权衡之后，在我与他妻子之间先择了我。后来我才了解到是初翔的妻子不能容忍他的婚外恋行为，而主动提出离婚的。我并不在意是谁先提出的，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离婚后初翔就要完完全全属于我，和我组成新的家庭。

  “离婚后的初翔并没有向我提出结婚的请求，虽然自他表示要娶我以来，我一直在作着与他结婚的打算，毕竟守候了十多年的情感，如今条件允许，也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但是在他绝口不提此事时，我亦没有催促，我想这么年都过来了，何必在这时表现出急于嫁他的样子。也许他要给自己一段调整的时间，我还是别在他心境不静时再给他增加心理负担吧。

  “可是一晃一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一个态度，而且从今年开始，他一天天冷落我。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现实不允许我们的恋情存在时，他是那么狂热。而现在我们之间已不存在任何障碍时，他却开始疏远我，我真是无法理解他的变化。

  “当他很久没有来找我，我有些沉不住气，于是找到他问他究竟怎么想的，他只是沉默。脸上的神情让我觉得他突然之间变得那么陌生。谈话无法继续下去，我们不欢而散。第二次找到他，我逼他给我一个明确的态度，他依然模棱两可，以沉默相对，全然没有了以往的爽直。

  “我们就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着，我不找他绝不来找我，而我找他，他也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不说分手亦没有继续下去的表示……”

  孟蝶长长地叹了口气，端起杯子用力喝了一大口水，复又叹息。房间里一下子静了许多，让人感到四周溢满了沉闷的气息。为了打破这种沉闷，我让她喝口水，她轻轻说了声谢谢，眼睛盯着杯子里飘着沫香的卡布奇诺，幽幽地说：“其实我不是非要嫁给他不可。我只是觉得他不该这样对我……

  “大约是一个月以前吧，他已有十多天没来找我了，我打他手机被告知关机，发短信又不回，而打单位的电话又不在。情急之下我顾不上自尊和矜持，径自去了他家。结果家里亦没人，我写了一张纸条从门缝塞了进去。但始终不见他的回音。那些天我频繁地拨他的手机，几天后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我问他能不能到我家来一趟，他说他脱不开身，最后又说尽量挤时间过来。可我一连等了三天也不见他人影，再打手机又是关机。如此反反复复，三天前他终于来到了我的住处。见到他，我心里是又气愤又委屈，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等着我先开口。我说：你为什么如此对我，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他一直不说话，我气极败坏的打了他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却痛在我的心上。可他依然紧闭心扉，他越是沉默，我越是要问个明白。我明确告诉他：相守15年，分手也要有个理由，也算是给我们15年的交往一个交待。

  任我推心置腹真诚以待，初翔最终没有任何表达推门而去。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什么样的理由让他这样难以说出口？

  这些问题一直在纠缠着我，使我艰于呼吸。一夜之间我仿佛苍老了许多，心痛到极点，甚至想到了自杀，可是就是死我也不安心呀，我怎么就得不到他一句交待呢？

  哭声终于控制不住，孟蝶索性不再压抑自己。我起身走到窗前，凝望着窗外早春里的城市街景。给孟蝶一个尽情宣泄的时间和空间。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哭泣渐弱，我转过身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 “东子老师，您说我该怎么办呢？15年我已习惯了初翔的相伴，如今他的这一转变让我感到仿佛五脏六腹都被掏空了似的，我真得要被爱情抛弃了吗？他真得不说一句话就离开了我吗？”

  “孟老师，什么东西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包括爱情。初翔对你情感的变化，原因有很多，也许他已另有所爱。每个人都有喜新厌旧的心理，移情别恋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在对另外的女人产生情感之后，他或许还会念着旧情，或许对你有着愧疚，所以迟迟不肯断然离去，亦不肯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  “也许从最初的相识到现在，他只是把你当成他的一个情人，从未想过要与你结婚。虽有过此方面的表示，亦是一时激情冲动，并不是真实想法。而当你流露出要嫁他的想法，迫于压力他开始退却。只是为了逃避内心的自我谴责，不肯坦然面对你的追问。

 “也许他原本就是一个到处播洒爱的种子的花心男人，与你保持非婚姻状态下的恋情，他可以同时再与别的女人进行同样性质的交往，而不必受到来自于你的约束。而若与你结婚，则失去了这些自由。所以他不肯做出结婚的选择，要彻底离开你却没有决心，保持亲密来往又怕你步步紧逼，故如此不离不弃、不冷不热，走一步看一步。

 “也有可能他正承受某些压力和阻力，比如担心与你结合对他的事业发展不利。毕竟在中国，从政的人无不在个人婚姻方面持谨慎态度，生怕对仕途发展造成不利影响。当然，不能排除其他的难言之隐扰，使得他犹豫不决，不知该放弃还是继续。

  “所以，我们也要换位思考，给予对方一些理解。不论是哪一种可能，若他真得去意已决，我们又何苦去探究一个分手的理由呢？理由有千万条，现实却只有一个。当分手的现实摆在面前，再探究原由也没有多少意义，因为我们改变不了它，唯一要做的就是理性面对，调整失衡的心理，告诉自己明天会更好。

 “婚外恋情原本就像天上的彩虹，显示着虚幻的美丽，生命短暂而多变。若双方真得情真意切，就该早早结束婚外想恋的不稳定状态，解散各自早被忽视的家庭和婚外情感并存的状态，这只能说明，第一你和初翔的恋情并非如你说得那么投入和真挚；第二你们两个人对爱情均缺乏高度负责的精神。所以尽管这段恋情持续了10多年，它依然没有改变本质：一种婚姻之外的情感补充。

 “所以当它真正走向没落时，不要一味艾怨自己空耗了多少年时光，因为原本你就没有将所有的情感都投入这段恋情，15年来你还有丈夫、女儿和家庭的陪伴；亦不要为对方没有理由的离去而耿耿于怀，因为这种爱原本就没有道德的约束，没有承诺的牵绕。开始时没有理由，结束时又何必寻找一个籍口?”

 “也许以前我是把这当作婚姻之外的一种情感补充，可是自他离婚之后，我是真心实意地想与他建立家庭，与他共度一生。如今他以这样的态度待我，我难道就眼看着这段情付之东流吗?”

 “如果你确很珍惜这份情感，那么尽可能与初翔好好谈谈。找他谈不是非要他说出一个态度转变的理由，而是要讲明事理，讲清自己的内心所想。然后以诚恳的态度请对方亦谈出自己的看法。将一些潜在问题摆在桌面上，并尽最大的努力去消除这些问题，以求这段情感得以顺利发展。但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凡事不可强求。若初翔一直不肯坦露胸怀，以沉默面对你的真诚，或提出的问题你们无法解决，那么就果断地分手，不必再有什么留恋。

 “离开他会痛苦一段时间，这是很正常的。但我们应积极地去化解痛苦，以缩短痛苦折磨自己的时间，而不应从主观上加重痛苦。在结束这份情感的日子里，你可多与女儿在一起，亲情是疗伤的最佳药剂。有女儿相伴，我想你不会有太多的孤寂。初翔离你而去，并不意味着从此你就被爱情抛弃。只要你对生活充满信心，相信你会遇到一个真正与你心心相印的人。”

  “可我已经奔50了，经历了这一段情感波折，已没有再找伴的心思了。若与初翔难以走到一起，我就守着女儿过一辈子吧。”

  “爱情不受年龄的限制，人年龄越大，越应该有个携手的伴儿。况且你只有46岁，看上去又那么年轻有朝气，今生只与女儿相守显然不现实，也是对自己后半生的敷衍。对于情感丰富的女性来说，若长期在缺少爱的氛围中生活，久之多会产生抑郁心理，从而加速衰老，严重者甚至会孤独致死。40多岁正是女人的第二个春天，千万不要以一种苍老的心态面对正值绚丽成熟的人生季节。”

  孟蝶沉吟不语。我又陪她聊了些轻松的话题，直到她脸上有了笑意。不觉部窗外的天空已有了暮色，孟蝶起身告辞。我叮嘱她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她说：“我还会来找您的，跟您交谈，心情会好许多。”

  日复一日，我通过热线电话、书信或面对面的方式倾听着一个又一个或悲份或辛酸或离奇或曲折的人生故事，渐渐地孟蝶的面容在我的记忆中越来越谈。直到半年后的一天，她第二次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才猛然记起她和那个延续了15年的婚外恋情。

  “我说服了我自己。虽然初翔最终也没有说出一个理由，但我再也不做无意义的努力了。我们就这样不了了之，没有说再见，从些就互不联系了。我庆幸得到了您的开导，竟使我在最被动、无助的时候表现出一种豁达和冷静，使我在回忆这段感情无言的结局时能够从自己最后的表现中获得一分安慰和心理的平衡。

  “我把这一切告诉了我女儿，让我感动的是已成人的女儿给了我理解和鼓励。我发现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失去了初翔而变糟，相反我觉得从这段恋情中走出来后我收获了更多的东西……”

  看着孟蝶眉飞色舞的神采，我心亦添几分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