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想，猫为什么会喜欢吃鱼？鱼在水里，猫在岸上，两者本不相干，何况猫生性怕水，所谓小猫钓鱼，分明是编出来哄小孩的。猫爱吃鱼，如果真是一种天性的话，那也是人搞出来的。

他养了一只猫，两条鱼。猫是土猫，鱼也是“土鱼”——灰色，很小，溪水沟渠里常见，不值钱。然而他却花了不少钱买了个很大的鱼缸给它们住。猫在地上走，鱼在缸里游，大家相安无事。那猫根本不像动画片里说的那样，会把手伸进缸里捞鱼吃。

有宠物的日子总有许多生趣。每天他回家，猫都殷勤地跑到门口去接他，喵喵地叫，眼神充满期待，好像在说，啊，你终于回来啦！

他心里暖暖的。

如果天气好，他就抱着猫去阳台上晒太阳。猫在他怀里打了一会儿呼噜，很快睡着了。渐渐地，他的胳膊和腿都有点木了，只好极小心地抱着猫站起身，再把它放在柔软的垫子上，祈求没有打扰它的美梦。
他走到房间里，捧起鱼缸，把它搬到阳台上来。他喜欢在阳光下欣赏他的鱼。盛满了水的鱼缸散发出晶莹柔和的光线，绿色水草飘飘摇摇，小鱼的灰色背脊也显得愈发透明了。水面安静时，鱼也安静地一动不动，像两艘庄严的小潜艇；稍有动静，它们便紧张地四下奔逃，身手甚是敏捷。然而一个小鱼缸里又能有多大的风浪呢？鱼发现没事了，便放慢速度悠闲地游动起来，那样子真是再安逸也没有了。他很得意，这鱼虽不起眼，但那份自然之美又哪里是那些花花绿绿的观赏鱼所能比拟的？
再回头看猫，那家伙已经舒服地蜷成了一个球，还用一只手捂着眼睛，挡住刺眼的阳光。

生活不免辛苦。但有鱼，有猫，却也是恬淡而有滋味。
直到有一天，他去了一趟花鸟市场，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他本来是去买猫粮的。但那天心情好，时间又宽裕，买完猫粮，他顺便在市场里逛一圈。发现一个卖鱼的小摊，摆着几只灰色的小塑料袋。其实袋子本是透明的，但因为装了太多鱼，就变成灰灰的了。他提起一个，看见小鱼们在那一丁点水里挤作一团，挺可怜的。老板说，一块钱，全给你了！他想了想，觉得家里两条鱼也挺寂寞，就买下了。
太多养不活的，他说。于是，在付了一块钱的同时，他把袋子里的鱼倒出一半还给老板，自己拎着另一半回家了。

虽然只剩一半，但也有五六十条啊。他把家里闲置的所有能盛水的东西都装上水：水盆，水桶，冬天养水仙剩下的瓷碗，甚至一个又高又细的花瓶。很快家里变成一个鱼的世界了。
可能因为先前缺氧，有几条鱼已经奄奄一息。扔掉吧，有点舍不得。他犹豫了一下，用手捧着一条将死的鱼，送到猫的面前。让这家伙吃了也行啊，只是不知道它从小吃猫粮长大，是不是还对鱼有兴趣。
见了他掌心的鱼，猫闻了半天，并没有什么动作。他把鱼放在地上，鱼的身子突然一扭，猫吓了一跳，便拿手掌去拍。一下，两下，再拨到东，拨到西。然后，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它张口咬了上去，三口两口就把鱼吃下肚了。
到底是猫。他笑。
可是猫竟然吃上瘾了。它围着他转，用身体蹭他，连续不断地发出响亮的叫声。他走开两步，猫紧紧跟着他；他走回来，猫还是紧追不舍，大眼睛充满乞求地望着他，喵，喵，喵。
他受不了了，到各个“鱼缸”里去找快不行的小鱼捞给猫吃，一连捞了十几条。不行了，他想，现在剩下的都是健康活泼的鱼了。而猫见了鱼，两眼放光，吃得十分欢快，且总是意犹未尽的样子。没有了！他狠狠地对猫说。然而猫不听，仍旧围着他转。他下定决心不理它。猫自觉没趣，回头洗脸去了。

自那以后他发现，猫总是变着法儿讨他欢心。它有时立起来用双手扶着他的膝盖，嗲嗲地叫一声，有时候则趁他躺下时跳到他胸口来，也不叫，只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地望他。三花两花，他被花倒了。手心的肉总比手背厚一点。他又到鱼缸里去寻找濒死的鱼。实在找不到，有时连鲜蹦乱跳的鱼也捞给它吃了。虽然心痛，但看到猫开心的样子，总归好过些。何况，他安慰自己说，鱼多了也养不活呀。

就这样，鱼越来越少。先前的五六个“鱼缸”，渐渐地变成了三个，两个，一个。后来就连那惟一的一个，也只剩十多条鱼了。

那一天，他回家时，猫仍旧来门口接他，一副慵懒的样子，显然刚睡醒，背上还留着太阳的温度。他摸摸它，想，好久没和它一起晒太阳了。于是他像以前一样，和猫晒了一会儿太阳，然后把鱼缸搬出来，让它也接受一下阳光的照射。
他像以前一样抱着闲适的心情准备欣赏他的宠物鱼。可是在一瞬间，他猛然意识到，那么多鱼竟在不知不觉中都进了猫的肚子！
望着那些默不作声的小鱼，他的心里禁不住发凉。
他突然有点害怕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