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蛋黄小姐   插画 / 杜芳     

“眼高手低”是对我们这种大学应届毕业生的最常见评价。大学生早就被摘掉了“天之骄子”的标签，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可究竟怎样才能让人认为我并非“眼高手低”的人，实在相当不容易。

伴随着第一天上班闹出的笑话，我很快熟悉了各个部门的人员情况。不过奇怪的是，部门经理却迟迟未能见到。我记得面试时她是位三十岁左右、长发很斯文的女性，最大的特点就是浑身散发着浓厚香水味，说话很小声但问题很刁钻。

刚入职多半是比较清闲的，我的八卦神经在这个静谧的办公室中悄悄启动了。小腿一蹬，连人带凳子准确“划”到了郑悦身边。

“喂，我都来了两三天了，怎么没看见咱们头儿呢？”

QQ正聊在兴头上的郑悦，连脑袋都懒得拧过来，一边疯狂打字一边无意识状态下回答“嗯，出差。”

“咱们的工作还要出差吗？”

“是啊。咱们也就领导不在的时候清闲会儿，等头儿回来你就知道啥滋味了。”

“哦。那……我们平时怎么称呼她？”

“赵老师。”

可能是郑悦的Q聊暂时告一段落，也可能是感觉到了王袅袅同志的一头雾水，她终于停下手，扭过头来。

“因为咱们的领导是中央戏剧学院学编剧出身的，之后又做过很长一段时间记者，不喜欢人家用经理啊、总啊之类的称呼她，所以大家都叫她赵老师。”

“哦哦！”这个信息对我太有用了！要不然凭我的蛮劲儿，估计上来又得叫人家“赵经理”了。到时候被人甩脸色，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等她回来，你可得留神点儿。别看赵老师斯斯文文，说话小小声的，她可是我们公司出名严厉的，之前好几个到我们这儿来实习的学生都被赵老师骂哭过！”郑悦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猕猴桃，塞给我一个，“趁领导不在，补补元气！”

我接过猕猴桃，满脑子跟糨糊一样乱。严厉？骂人？让我怎么跟那个曾经见过的人对上号呢？更要命的是，她究竟是对哪方面特别苛刻？

“啪！”一大叠打印过的废纸堆在我面前。

“想也没用。来，给你找点儿活，把这些有字的一面划叉，然后放在复印机旁边的回收格里当环保纸用。”这是我几天来的主要工作，帮郑悦做些闲杂事。【虽然我不是特别高兴做这些，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可做。再说了，打杂是每个新人必经的过程，也的确是拉近同事关系的良方。】至少，猕猴桃和“赵老师”就是王袅袅同志这几天打杂的战果！

正当我为打杂的战果沾沾自喜时，郑悦的桌面电话响了。她刚好走开，于是，我接了。

“喂，您好。”

“郑悦在吗？”很斯文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

“她刚走开了。请问您是哪位？等她回来我让她给您电话。”我战战兢兢地说。

“我是赵莉莎。”

赵？斯文？难道是？！我仿佛听到脑核高速运转的声音。

“赵老师您好！”在单凭感觉的情况下，我做出了这个判断。

“你是？”

“赵老师，我是王袅袅。之前您面试过的，我过来报到啦。”太好了，居然被我猜中！

“哦，我想起来了。郑悦不在就跟你说吧，我大概30分钟之后到公司，需要一份给各会员的通知，主要内容有以下三点……”我飞快地抓起一支笔记录。“字数控制在500字以内，我到公司之后你直接拿给我吧。”

“好的。”对方收线。袅袅同志的脑袋冒出了一缕青烟，真可谓是“炊烟袅袅”了……

现在是三点二十二分，也就是说赵老师三点五十二分就会回来。如果希望有好表现的话，最好在她回来之前把通知拟好放在桌面上。我定了定神，看看刚才的笔记，发现几乎没什么难度。不就是给会员发个通知吗，想我响当当一枚本科生，万字的毕业论文都能搞定，区区五百字通知算什么。不到十五分钟，通知写好了。

办妥这一切，我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想象着赵老师一定会对我工作的高效率表达出满意之情，居然有点小小激动。

这次换郑悦划凳子过来了。

“喂，赵老师让你干什么了？”

“小事小事，就是写份通知而已。”

“写通知？！”郑悦的声调顿时高了八度，一脸菜色。

“怎……怎么了？”被她的反应吓到，我也有点不知所措。

“赶紧打开给我看看！”我屁滚尿流地打开文档，心想，什么情况？！

郑悦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嗒嗒嗒地扫描每一个字，然后，一声长叹。

“唉。”

“干吗叹气啊……”我的心都虚成八瓣了。

郑悦划回自己的桌前，摇着头说：“你等死吧。”不等我琢磨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死神已经降临了。

“王袅袅，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赵老师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在我桌前出现，劈头盖脸地扔下那张通知，上面已经用红笔修改成了一篇“满江红”——

“通知格式不知道吗？开头该怎么写，你就不会上我们网站看看之前的通知？还有，内部沟通的文件为什么不用环保纸！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就是这种水准吗！”

我连接招的能力都没有，只会傻瞪着那份修改后的文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按我的要求改好！还有，这份传真给我发了。”赵老师离开后，办公室里呛鼻的浓香迟迟未散。郑悦看我已经处于痴呆状，一脸同情地帮我发了传真。等她回来后，我还处在脑震荡状态，她推了我一把，指指“满江红”，说：“我跟你一块改吧，赵老师的字估计你也不认识。”

郑悦端着水杯，用她一向柔柔缓缓的声音，指着那只有五百字，却被圈出二十多个错误的通知，跟我一项项解释每个地方的问题。首先，赵老师要的是一份给会员单位的通知，它的对象跟我们公司不是上下级关系，所以它不是一份行政命令。因此在标题上应该为“某某公司邀请会员参加某某活动的通知”，而不是硬邦邦的“某某公司关于某活动的通知”。其次，既然是通知会员单位参加活动的，联系人及联系方式是必不可少的信息，不然谁知道找谁？最后，最容易马虎出错的就是错别字问题，很多时候我们为了赶时间，飞速的打字过程中却没有留意到错别字，往往就是这细节之处决定“成败”。

改完，郑悦起身续了杯水，慢慢说道：“跟你讲个我出的笑话。有一次我把通知里的‘集团’打成了‘妓院’……结果，可想而知了。”

郑悦这个笑话果然有效，大大缓解了我紧张的情绪。不过，那句振聋发聩的“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就是这种水准吗”，在我脑中被加多了无数个感叹号，之后一直嗡嗡回响。我想我是被骂傻了，也可以说是被骂醒了。仔细回想一下赵老师的话，才知道自己犯的这些低级错误，换来“眼高手低”的评价真是一点也不冤枉：【对领导发出的任务指令不加分析，自以为是，连基本写通知的常识都不懂；视“公司文化”为无物，本来作为新人一开头就该抓紧机会仔细观察公司的统一习惯，比如文件的撰写习惯、召开会议的方式甚至是物料的使用，我却全部不以为然。】

这一仗，王袅袅同志彻底栽了。不过，好在哪怕错到“一头炊烟”，我，王袅袅，还是秉承“骂骂更健康”的理念在工作的康庄大道上迅速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