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毕业二十二年的大学同学聚会上，他当然会遇上她，无论在哪个角落她都会是同学中最醒目最抢眼的一个。不用环视，她的身影自会超然地跃入你的眼帘。她就是她，永远的，不可取代的她。

他带着儿子迟到了，跟同学们亲切问候一番，她也包括其中，一两句客套话，两人一闪而过，又各就其位了。连一句“过得还好吗”都不必问了，那一身低调的奢华、精致的妆容已是答案，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别十五年了她依然美丽，更加端庄。没有爱情的婚姻并没有毁灭她，看来，人总是可以找到比爱情更紧要的东西。

由于迟到，他和儿子被罚做游戏，猜成语。儿子十一岁，小学五年级了，是个异常漂亮的男孩，聪明活泼，人见人爱。这个游戏很合孩子的趣味，他用语言和动作来比喻一个词，爸爸来猜。看看，孩子招手，说军人、钱，再加上一个骑马奔腾的动作，爸爸就了然于胸地喊出：招兵买马。赢来一片掌声。他厚实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光，就连谢顶的光头也泛出喜滋滋的美意。他带儿子来救场的，没有儿子，他拿什么来证明十五年的光阴没有白过？旧爱一去，他终归没有一落千丈，总算找到了支点。

从大学到分手他们把人生最美好的十年给了彼此，他们是那么的爱，这座小城人人有目共睹，天生一双，不可拆分。那时，他一米八的个头，清瘦帅气，浓密乌黑的头发，而她，具有一种声音、五官、性格、身材等等揉合而成的出众气质，并不是岁月可以抹去的普通意义的青春靓丽。

毕业后他们分在相距不远的两个城，导致他们分手的，与其说是两地的距离，倒不如说是两种人生的距离。奔波于两个城市的恋人，感情并没有因疲惫而冷淡。但几年下来，她事业已经风生水起，崭露头角。而他一直是个籍籍无名的小科员。到了二十七八岁，他越来越谈不起婚姻、家庭，她给他买这买那，可他没有一样可以拿出手的。与她同城的一位富商热烈地追求她，一掷千金，许诺无数。他得知后黯然退出角逐。女孩嫁做商人妇。男生则在激情耗尽后，懒得去爱，不如被爱吧，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被照顾吧，他选择了爱他的女生。渐渐地，这种懒深入到家事、房事。他了解妻子的不幸，可谁又了解他的不幸呢？

她看着这对配合默契的父子，溢于言表的幸福总有几分是做给她看的。可她并无妒意，也不后悔，他们不再是当年泛着酸涩的“青春的野葡萄”了。女儿小学毕业就到英国贵族学校读书去了，在座的谁有这个能力呢？再说，谁没有被婚姻摆过一道，谁没有被岁月宰过一刀？看看眼前的同学们，几个秃了顶，几个离了婚，几个二了婚，还有几个发了福，都走了样了。而她却逃过此劫，生活没有柴米油盐的操劳，没有烟熏火燎，不为孩子前途烦恼，更不为钱财奔波。没错，女人会嫁给要娶她的男人，而非她一心想嫁的男人。想着想着，脸上漾起优雅的微笑。

临别时，她深情地抚摸孩子的头，这个孩子，本该是她和他的，这曾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没想到那么轻易就被推翻了。。。如今她连一句关心他的话都说不出口。她明白，生活也好爱情也罢，不圆满才是准则，圆满只是例外。谁不是把一堆破烂事关在家里，妆扮得光鲜亮丽地出门？而他的幸与不幸又与她何干？她又还能为他做什么呢？是的，连问候都显得空洞多余。毕竟已是局外人了。

她坐在自己的车上，目光呆滞，那张脸，细腻幼滑，却像忘了撒葱花的豆腐，煞白。心头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想要大哭一场，可已经哭不出来了。双眼枯井般望着前方，终于发动了车，走吧！

他和孩子坐在的士上，相背而行的两辆车交错而过，又一次他们目光交汇，一秒，一秒的对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铭记此刻吧，下一个聚会，我们只会在彼此的眼里看到更老的自己和更遥远的过去。质疑爱情吗？是的，永远质疑，但我宁愿相信它曾经存在过，在我们的生命里，曾经。。。虽然我们终究没有为爱结婚。

他们又回归原本的轨道，再也没有私下联系过。生活没有给予他们全部，但他们渐渐臣服——这就是命运。时过境迁，他们都有了要守护一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