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丝那种东西，很漂亮，漂亮得让人容易忘却羞耻。

我曾经是蕾丝缠身的女人。蕾丝，若有若无地贴合着腹部臀部，胸部也不例外地被它们秘密裹挟着。它是身体之外，外衣之内的一道秘密风景。好比把书一排排放在窗口的男生，你根本不用进入他的房间，只消在窗口驻足，也能从书名，书的版本及包装，来猜度他的喜好，品味及水准。但那往往是假相，因为他的兴趣极可能另有所指。

蕾丝的迷人之处也与之相仿，从偶尔一个稍有弧度的动作，窥得蕾丝的一边一角，让人的联想由此延伸，它的整体，它所承载的主体及饱满程度，它是否如肌体般微微发热并随之轻轻颤动。。。

我陶醉在蕾丝轻薄华丽的束缚里，每一次聚会应酬，我都笑得轻盈自信，甚至有一种永远也不会将整个秘密全盘托出的傲慢心态。有人说你心术不正，他附在我耳边说。我在一个角落里，哈哈哈哈，笑出声来。这里的每个人都心术不正。他们的生活死气沉沉，空洞乏味，可是一到这种场合就变得神气活现。他们好色地用目光打探着你的蕾丝，却从来不说与之相关的任何话题。他们相互轻蔑，可口吻亲切。他们说话的内容天南海北，云里云外，尽力地炫耀着各自的与众不同，可到最后你还是听到钱币的哐当声。仿佛在暗示，没有这种哐当声响彻，一切都不复存在，包括蕾丝那种东西。真让人陶醉，那么绝望地陶醉着。

“芥末辣得让人流泪，可这是多么得意的泪珠。”我对旁边的人说，可是其实我暗地里何尝不期待他们真的失意落泪？我的想法因为厌烦而粗鲁起来，一点也不想再掩饰。他们哪个不是欲望上身，腋窝流汗，喘气粗重，谁不是凭着优越感随时制造一场艳遇，可他们更愿意一下子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晕。我越来越厌恶那种场合，那些冠冕堂皇的理论，什么市场，什么经济，最后都全神贯注地落实在他们的发财梦上，一个“大师”说，今年股票会涨到一万点。可是那年多少人被套在里面。

我忍不住想吐，恶心，想逃走。

“可是，没有蕾丝，你成什么样子？你的身躯只有固定在蕾丝之下才是有形的，挺拔的，它把你的气质完好地烘托出来，这才是你。”是的，他说的一点没错，就像蛋糕上的糖霜那么诱人，所以每次圈子聚会，这样的妻子足以令他引以为傲。但这并不表明他的爱与忠诚。蕾丝是属于男人世界的，它精致、轻盈、性感、华美以及专属感都暗合了多数男人心态。

一次聚会，我从洗手间出来，不经意看到，他与女人亲昵地站在一起，很近，一手轻抚着她的腰。又一次想吐。我逃走了。从蕾丝里挣脱出来。就这样决定。

没有了蕾丝，并没有由此引起塌陷。他很失望，也有些意外，他以为以前的我就是靠蕾丝衬出来的。可那是他为自己塑造的，那并不是我。三岛描述过日本能剧艺人，在表演时一带上面具他就不是他自己了，而是故事中人，技艺之精湛，不由得心生敬意。我也一样，只要一套上贴身蕾丝内衣，马上就成为丈夫期待的角色。可我不是艺人。这种忘了自我的拙劣表演，让我羞愧。更重要的是我不可能一直如他所愿。

蕾丝如繁花，可是它在我的心里已凋敝。如今它们成了残花被堆放一角。而我也不会为了合别人的意，受自己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