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馆之宝

        关于未来，关于就业，彭世秉的确没有想太多。作为从大别山区黄泥湾走出来的大学生，他觉得当务之急就是努力学习，掌握真本领。至于以后，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无需多虑。俗话不是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嘛。

        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一趟仰韶文化考察之旅，勾起了他对制陶技艺的疯狂迷恋。

        那次，老师带领他们班同学到豫西渑池县考察，参观了仰韶文化博物馆，参观了几家陶艺制作厂和工艺品商店。在县城边一家小型陶艺作坊里，他突然被那里的彩陶制品打动了，每一件展品都是那么古朴自然，栩栩如生，几乎以假乱真，俨然就是仰韶时代的先民遗留下来的真品。他特别对那件彩陶鱼盆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捧在手里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和教科书里的图片毫无二致。

        终于，学校放暑假了，他立即乘火车一路向西，来到了渑池县，找到了那家几个月以来魂牵梦绕的陶艺作坊。

        作坊里，有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是老板兼任工艺师傅。彭世秉向他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希望在他这里学习彩陶制作技术。

        老人不解地问，你是大学生，未来前程似锦，怎么愿意和陶土打交道呢？

        彭世秉呵呵笑着说，老人家，千金难买我乐意。我真的特别喜欢您的作品，如果您愿意，我想拜您为师。

        老人这里正好缺人手，就爽快地点了点头。

        开始的时候，师傅只让彭世秉干搅泥、过浆、柔泥等粗活。后来，师傅发现他不仅肯吃苦，从不偷奸耍滑，而且脑子好使，一点就透，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

        转眼间暑假结束了。在彭世秉重返大学读书的那天，师傅说，孩子，学校放寒假了，你只管过来。

        正是因为在彩陶坊工作过，加上对仰韶文化的了解，彭世秉在大学毕业那年，考上了母校历史学院考古专业研究生。每年寒暑假，他都投奔渑池县这家彩陶坊，跟随师傅学会了全套的制陶工艺。师傅也没有亏待他，给他开了足够他读完研究生的薪水。研究生毕业以后，他选择到彩陶坊就业。

        正式入职的那天，师傅说，孩子，既然你不嫌弃这个作坊小，师傅也不拿你当外人。师傅年龄大了，没有儿子，姑娘又出嫁了，这个作坊迟早要交给你打理。行有行规。今天，师傅要给你好好说说咱的经营之道。

        彭世秉说，好的，师傅，您请讲，我洗耳恭听。

        师傅说，许多不法商贩故意混淆文物和工艺品的区别，将二者混为一谈，牟取暴利。作为彩陶坊，专门生产工艺品，订货的商贩是不允许产品上出现现代信息的。但是，我又不愿意为虎作伥，帮助商贩欺哄顾客，怎么办呢？只能在产品底子上刻甲骨文，告诉商贩，这些都是古人常用的款识，可以更加以假乱真。

        彭世秉说，哦，是这样啊。

        师傅问，你知道师傅一般让你刻的款识都是些什么字吗？

        彭世秉说，我对甲骨文没有研究，不太认识。师傅让我怎么刻，我就比葫芦画瓢怎么刻。

        师傅微笑着说，我让你刻的都是“小心轻放”、“请勿倒置”这些字。我不能让这些黑心商贩利用咱们的产品冒充文物去坑蒙拐骗。好在这些商贩大都没什么文化，没人识破。

        彭世秉说，是的，如果没有经过认真研究，一般人是不会认识甲骨文的。

        师傅抿了口茶水，停了停，又说，咱们作坊维持这几十年，生意还不错。虽然那个彩陶鱼盆是师傅的得意之作、精华之作，但是，咱们的镇馆之宝当然不是那个以假乱真的彩陶鱼盆，而是诚信、善良、公道。师傅今天将这个镇馆之宝郑重地传授给你，希望你要真正理解它，好好保护它。

        彭世秉瞪大双眼，望着师傅，坚定地点了点头。

        过了几年，师傅正式退位，彭世秉继承了师傅的衣钵。师傅的一位多年的老客户找上门来，预定他的彩陶产品。那位客户在他家乡市区文庙旁边开了一家店，经营古玩。彭世秉和他也非常熟悉了，招待他喝酒。推杯换盏之际，老客户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师傅过去的产品刻的所谓的款识，都是“小心轻放”、“请勿倒置”之类的。现在你在这里当家，我说个不中听的话，你师傅那样的死脑筋该改一改了。我可是老客户，你可别跟我再来那一套。

        彭世秉迟疑许久，终于将老客户预定的货生产出来，发走了。不几天，老客户打来了电话。

        你个小王八蛋，你给我刻的是什么？

        当然不是“小心轻放”、“请勿倒置”。

        你比你师傅更鸡作，你居然刻的是“微波炉适用”。

        就这样，老客户全部退货，两个人彻底翻脸了。

        师傅知道了这件事，专门跑到作坊里来，找到了正在忙碌的彭世秉。

        彭世秉悻悻地说，师傅，我把您的老客户得罪了，这笔生意，咱们赔了不少钱呢！

        师傅哈哈笑了，说，钱算什么？钱是王八蛋，赔了咱再赚。好小子，师傅果然没有看走眼，这次对你真的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