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杜甫玩樗蒲说到唐代赌博
从赌博的角度来看， 唐代人玩得最多的是樗蒲和双陆。连最奉守儒家道
义的 “诗圣” 杜甫在寂寞时也曾玩过樗蒲， 有《今夕行》诗为证： “今夕何夕岁
云徂， 更长烛明不可孤。咸阳客舍一事无， 相与博塞为欢娱。凭陵大叫呼五
白， 袒跣不肯成枭卢。英雄有时亦如此， 邂逅岂即非良图。君莫笑， 刘毅从
来布衣愿， 家无儋石输百万。 ” ❶敞开衣襟， 甩掉袜子， 够投入的。这里涉及许
多樗蒲游戏的常识， 搞不清楚便读不明白这首诗， 因此我们先说樗蒲。
一、 到处可见的樗蒲
樗蒲又作 “摴蒱” ， 也叫 “五木”“呼卢” ， 这两个名称与赌具和赌法有关。
程大昌《演繁露》说：
古惟斫木为之， 一具凡五子， 故亦名五木。其法上黑下白， 一子悉为两
面， 一面涂黑画犊， 一面涂白画雉。凡投子者五皆现黑， 其名卢， 在樗蒲中为
最高之采。其四黑一白， 其名曰雉， 比卢降一等。自此而降， 二白三黑为键，
即为恶齿。
李肇《唐国史补》卷下有一条记载更详细， 他说洛阳令崔师本好为古之
樗蒲， 其法：
三分其子三百六十， 限以二关， 人执六马。其骰五枚。分上为黑， 下为
白。黑者刻二为犊， 白者刻二为雉。掷之全黑者为卢， 其采十六； 二雉三黑
为雉， 其采十四； 二犊三白为犊， 其采十； 全白为白， 其采八。四者贵采也。
开为十二， 塞为十一， 塔为五， 秃为四， 撅为三， 枭为二， 六者杂采也。贵采得
❶《杜诗镜铨》卷一，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0 年新 1 版， 第 1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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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掷， 得打马， 得过关， 余采则否。新加进九退六两采。
这段话比程大昌的说法费解， 但关于五木的说法基本一致， 为我们理解
樗蒲这一古代游戏提供了一把钥匙， 虽然不能将这种游戏的玩法和规则完
全搞清， 毕竟可以有个初步的了解。至于棋盘和马是怎样的形式， 苦于没有
资料， 故不敢妄说， 但棋盘上有格有道， 有山川关口是可以肯定的。而决定
马怎样行走， 走几步， 或是退几步， 能否过关， 取决于玩家所掷五木出现的
“点子” 。这样， 此种游戏之输赢便完全靠运气了， 这才叫真正意义的赌博。
那么我们就集中笔墨于此。
在我们的视野中， 现在还未发现五木的出土实物， 故只能猜测。笔者
想， 这种东西肯定是扁圆形的， 类似今天的硬币。只有这样， 才有上下两面，
而且非此即彼， 每次投掷肯定会出一个结果。如果像今天色子似的六面体，
则无法分上下， 勉强分的话， 也不可能每掷必出结果。因此， 五木的形状即
使不像今天硬币这样薄， 可能会是中间凸出而周围薄的形状， 但必为扁圆形
则不必怀疑。
形状大体如此， 那么便可分上下面了。上面涂黑色， 画牛犊， 下面涂白
色， 画野鸡， 牛犊和野鸡可能是用相反颜色的线条画或刻的。投掷时， 只能
出现六种情况， 即： 一、 五个全黑； 二、 四黑一白； 三、 三黑二白； 四、 二黑三白；
五、 一黑四白； 六、 全白。所以有 “六博” 之说。两个人的说法有一点相同， 即
五个都是黑色的为最高采， 叫 “卢” ， 因此唐诗中写到樗蒲时常出现 “呼五卢”
或 “呼卢” 的词语， 便不难理解了。
《晋书·刘毅传》中载： 刘毅 “于东堂聚樗蒲大掷， 余人并黑犊以还， 惟刘
裕及毅在后。毅次得雉大喜， 绕床叫谓同列曰： ‘非不能卢， 不事此耳！ ’ 裕恶
之， 因挼五木久之， 曰： ‘老兄试为卿答。 ’ 既而四子俱黑， 一子转跃未定， 裕厉
声喝之， 即成卢。 ”
这则故事太生动了， 两个乱世枭雄的神态呼之欲出， 从中也可以了解一
些常识。看来这种玩意儿参加的人数可能很有弹性， 这次玩的恐怕就不少
于五人。其他人的马都往回返， 只有刘毅和刘裕落在后面。此时轮到刘毅
掷， 他掷出个 “雉” ， 便大喜过望， 绕着用作赌桌的床台对其同来的人大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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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不能掷出五卢， 只是不爱玩这个玩意儿罢了。 ” 刘裕见状， 很讨厌
他的狂妄， 便把五木拿在手里摩挲很长时间， 说： “看老兄我试着给你回答这
个难题。 ” 于是把五木掷出， 其中四个已尘埃落定是黑的， 只有一个还在转，
刘裕大声以命令的口吻吆喝： “卢！卢！卢！卢！ ” 果然是黑的， 便成五卢的
最高采。刘裕后来取代司马晋政权而建立南朝刘宋政权， 也算是开创一个
时代的人物， 故称枭雄。这大概就是后世 “枭卢” 一词的出处。
这样， 我们回头再读杜甫的那首诗， 就一目了然了。前四句是说在咸阳
客舍孤独寂寞， 便与人赌博进行娱乐。 “呼五白” 可能是对方在投掷时吆喝的
内容， 若此， 五白当是最下的采。而他自己袒胸露乳， 光着脚拼命掷， 五木也
不肯出五卢。最后几句是自我解嘲之语， 意谓您不必笑话我这副德性， 英雄
有时亦这样， 相互碰上了就玩一把， 没什么。当初刘毅当布衣时， 家中连一
石粮食储备都没有， 却能一掷赌百万， 那才叫英雄本色。
提到刘毅， 已经是南北朝前期的人物， 那么， 樗蒲到底起源于什么时代
呢？张华《博物志》说： “老子入胡， 作樗蒲。 ” （转引自《艺文类聚》卷七十四）
后汉马融的《樗蒲赋》描写已非常精彩。也有 “排五木， 散九齿， 勒良马， 取道
里” （出处同上）的话， 可知当时玩这种游戏已非常普遍。是否老子所创不好
确定， 但最起码在秦汉时已经很流行了。我估计， 樗蒲当起源于战国后期或
秦时， 以秦时的可能性为最大。秦尚黑色， 故以五木皆黑为最高采。
以上玩法在唐代已很古老， 为了简便， 后来就改用掷色子的方式。色子
是至今依然用的一种玩具， 六面体， 现在打麻将分牌便用此物， 分别刻有幺、
二、 三、 四、 五、 六。最开始只有幺是红色的。有一次， 唐玄宗和杨贵妃掷色
子玩， 局面对玄宗很不利， “惟重四可转败为胜。上掷， 连呼诧之， 骰子宛转
良久而成重四， 上大悦， 命将军高力士赐四绯。 ” （《续事始·骰子》）今天的色
子上幺点和四点是红色， 即起源于此。皇帝的权力真大， 给色子的点都可以
赐官服。唐代四品五品官员的服装是红色的。
唐代的樗蒲游戏极其普遍， 唐玄宗就非常爱好此道， 而继李林甫之后祸
国殃民的大坏蛋杨国忠能够得到唐玄宗的宠信， 除了杨贵妃的裙带关系外，
与他小账快， 最会计算樗蒲成绩亦不无关系。《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五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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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钊侍宴禁中， 专掌樗蒲文簿， 钩校精密。上赏其强明， 曰： ‘好度支郎。 ’”
不久， 便任命其当了度支判官， 成为他向上爬的一个基础。杨钊是杨国忠的
原名。
当时宫中、 皇亲国戚及世俗民众都有喜好此道者。郑嵎《津阳门诗并
序》中说： “十家三国争光辉， 绕床呼卢恣樗博。张灯达昼相谩欺， 相君侈拟
纵骄横。 ” （《全唐诗》卷五百六十七）军队中也大行其道， 岑参《玉门关盖将军
歌》： “红牙缕马对樗蒲， 玉盘纤手撒作卢。众中夸道不曾输。 ” （《全唐诗》）李
白在《少年行》中说： “君不见， 淮南少年游侠客， 白日球猎夜拥掷。呼卢百万
终不惜， 报仇千里如咫尺。 ” 可见樗蒲是非常流行而火爆的游艺活动。
既然有赌博性质， 就容易上瘾， 有的因为迷恋此道而丢了性命。《资治通
鉴》卷一百七十八载： “（杨素）尝经蕃客馆， 庭中有马屎， 又众仆于毡上樗蒲，
以白帝。帝大怒， 主客令及樗蒲者皆杖杀之。棰陈延几死。 ” 在上班玩樗蒲
而耽误打扫卫生， 是有错误， 但因此而杀死那么多人， 也太过分。
什么东西总玩也会腻歪， 后蜀的花蕊夫人便嫌这种玩意儿平淡， 又改玩
投壶去了。她在《宫词》中说： “樗蒲冷淡学投壶， 箭倚腰身约画图。尽对君
王称妙手， 一人来射一人输。 ” （《全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