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文人僧道与围棋
唐代有不少诗人也爱下棋。 “琴棋书画” 历来与文雅相伴随， 诗人当然是
文雅的群体， 故诗人中的一部分当然也喜欢黑白子。杜甫无聊时就靠下棋
打发日子。《寄岳州贾司马六丈巴州严使君阁老五十韵》中说： “且将棋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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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中日围棋擂台赛
应用酒为年。 ” （《杜诗镜铨》卷六）杜甫的围棋可能下得不怎么样， 但用来消
磨时光还可以。他都是在不得意时才下棋的。他老伴可能也会， 有时还陪
他玩一把。《江村》说： “老妻画纸为棋局， 稚子敲针作钓钩。 ” （同前， 卷七 320）
用纸现画棋盘， 可见家中没有像样的棋具。既然是老伴自己画， 很可能就是
老两口对弈。有时走访朋友的时候顺便也观看别人下棋，《七月一日题终明
府水楼二首》其二尾联说： “楚江巫峡半云雨， 清簟疏帘看弈棋。 ” （《杜诗镜
铨》卷十六）七月一日是最热之时， 半阴半雨的阵雨天气， 看别人坐在竹凉席
上下围棋， 也挺雅致的。
老杜的棋艺不怎么样， 晚唐的小杜棋艺水平可谓是一流的， 他可以与国
手较量， 虽然不一定赢， 但敢于对局也得有相当的本事。杜牧《送国棋王逢》
说： “玉子纹楸一路饶， 最宜檐雨竹萧萧。羸形暗去春泉长， 拔势横来野火
烧。守道还如周伏柱， 鏖兵不羡霍嫖姚。得年七十更万日， 与子期于棋上
销。 ” （冯集梧《樊川诗集注》卷二）中间四句是对局中的术语， 可惜笔者不懂
此道， 只能体会一点皮毛。这位王逢善于治孤棋， 善于孤兵深入， 但却很稳
健， 如春泉暗长， 首先是求活， 而一旦厚势形成， 则攻势凌厉， 如野火燎原， 如
霍去病鏖兵。最后两句说： 自己如果能活到 70 岁的话， 还有一万多天， 打算
就和王逢在棋盘上打发了。王逢走时， 杜牧还有《重送绝句》云： “绝艺如君
天下少， 闲人似我世间无。别后竹窗风雪夜， 一灯明暗覆吴图。 ” （同前）待棋
友走后自己还要温习棋谱， 暗暗摆棋势， 瘾头确实不小。
《齐安郡晚秋》诗颈联说： “雨暗残灯棋欲散， 酒醒孤枕雁来初。 ” （同前）
齐州即宋时的黄州， 今天的黄冈， 苏东坡所游赤壁也在这里。可见杜牧班后
业余时间的主要娱乐就是喝酒下棋。在雨夜， 一边饮酒一边下棋的确是很
愉快的事。《题桐叶》诗是感叹人生短暂的， 其中说： “樽香轻泛数枝菊， 檐影
斜侵半局棋。 ” （同前）这是写白天下棋喝酒， 看来杜牧是个有闲情逸致的人。
中唐诗人白居易和元稹都爱下棋。白居易围棋水平还不低，《宿张云举
院》诗说： “棋罢嫌无敌， 诗成愧在前。 ” （《全唐诗》卷四百六十二）棋没有敌手
可能是在小的范围内， 但也还是可以的。围棋需要智慧， 蕴含很深的哲理，
不是简单的碰运气。元稹棋艺可能不如白居易， 但从其描写围棋对弈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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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看， 也是个行家里手。《酬段丞与诸棋流会宿弊居见赠二十四韵》：
鸣局宁虚日， 闲窗任废时。琴书甘尽弃， 园井讵能窥。运石疑填海， 争
筹忆坐帷。赤心方苦斗， 红烛已先施。蛇势萦山合， 鸿联度岭迟。堂堂排
直阵， 衮衮逼羸师。悬劫偏深猛， 回征特险巇。旁攻百道进， 战死万般为。
异日玄黄队， 今宵黑白棋。斫营看迴点， 对垒重相持。善败虽称怯， 骄盈最
易欺。狼牙当必碎， 虎口祸难疑。乘胜同三捷， 扶颠望一词。希因送目
便， 敢恃指纵奇。退引防边策， 雄吟斩将诗。眠床都浪置， 通夕共忘疲。
（《全唐诗》）
从诗题看， 是几位棋界朋友在他家住宿并对弈后写诗给元稹， 元稹才作
此诗相酬答。从白天杀到夜晚， 中间大段是关于对战双方棋局变化的描写，
生动形象。最后写床榻虽然准备全都没用， 因为人们通宵观战， 极其投入，
全都忘了疲乏， 更无人睡觉。
晚唐诗人温庭筠也是棋迷，《咏寒宵》诗曰： “委坠金缸烬， 阑珊玉局残。 ”
（《全唐诗》卷五百八十六）冬季的寒夜， 照样在棋盘上战斗。唐末状元裴说
常常整天下棋， 并对围棋有很深的体会。《棋》诗说： “十九条平路， 言平又险
巇。人心无算处， 国手有输时。临轩才
一局， 寒日又西垂。 ” （《全唐诗》卷七百
二十）
除文人墨客外， 僧人道士中也有许
多棋迷。这些人终日无所事事， 适合于
琴棋书画之类， 所以围棋爱好者的队伍
中也少不了他们的身影。开元时期著名
的天文学家一行大师本来从不下棋， 但
他到宰相张说家中时看到张说正与王积
薪对弈。他 “观王积薪棋一局， 遂与之敌， 笑谓燕公曰： ‘此但争先耳。若念
贫道四句乘除语， 则人人为国手’ 。 ” （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十二）与韩愈
有交往的僧人灵师 “围棋斗白黑， 生死随机权。 ” ❶上文提到的因为迷恋围棋
❶钱仲联：《韩昌黎诗系年集释》上海古籍版上册， 第 20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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险些丢了前程的李远《闲居》时， “留僧尽日棋” （《全唐诗》卷五百一十九）， 留
僧人在家中与之终日下棋。杜甫《因许八寄江宁旻上人》： “棋局动随幽涧
竹， 袈裟忆上泛湖船。 ” （《杜诗镜铨》卷四）杜甫是在回忆自己年轻时走到哪
里都随身带着棋盘和这位僧人对弈， 可见这是棋迷和尚。温庭筠《寄清源寺
僧》： “窗间半偈闻钟后， 松下残棋送客归。 ” 《赠僧云栖》： “焚余林雪厚， 棋罢
岳钟残。 ” （《全唐诗》卷五百七十八）都描写僧人弈棋的情景。
唐诗中描写僧人弈棋的诗句太多， 但最出色者当推刘禹锡的《观棋歌送
儇师西游》， 诗虽长， 但对于我们理解僧人对围棋的痴迷程度大有益处， 故将
全文录下：
长沙男子东林师， 闲读艺经工弈棋。有时凝思如入定， 暗覆一局谁能
知？今年访余来小桂， 方袍袖中贮新势。山人无事秋日长， 白昼懵懵眠匡
床。因君临局看斗智， 不觉迟景沉西墙。自从仙人遇樵子， 直到开元王长
史。前身后身付馀习， 百变千化无穷已。初疑磊落曙天星， 次见搏击三秋
兵。雁行布阵众未晓， 虎穴得子人皆惊。行尽三湘不逢敌， 终日饶人损机
格。自言台阁有知音， 悠然远起西游心。商山夏木阴寂寂， 好处徘徊驻飞
锡。忽思争道画平沙， 独笑无言心有适。蔼蔼京城在九天， 贵游豪士足华
筵。此时一行出人意， 赌取声名不要钱。❶
这个儇师是长沙人， 在东林寺出家为僧， 迷恋围棋， 凝思围棋招法好像
入定一般， 经常自己暗自对局。因棋艺水平太高， 在整个湖南湖北没遇到对
手， 便来走访刘禹锡， 并在宽大的袍袖中带来新的棋谱。诗人在偏僻的山城
没有多少政事， 白天经常睡觉。可因为儇师来了， 便观看他和别人对局， 不
知不觉间太阳光已从西面的墙上落下去， 居然没有困意。 “自从” 四句是说儇
师的棋艺是神仙传授的， 故如此精湛。 “初疑磊落曙天星， 次见搏击三秋兵。
雁行布阵众未晓， 虎穴得子人皆惊” 四句从开棋写到中局和残局， 比喻精彩，
难怪宋人胡仔说 “余尝爱此数语， 能模写弈棋之趣， 梦得必高于手谈也。 ” 那
位儇师在这里也没有敌手， 与任何人对弈都要让出几个子， 当然没什么意
思。他听说京师里有高手， 便千里迢迢前去， 而且是 “赌取名声不要钱” 。其
❶《刘禹锡集》， 卞孝萱点校中华书局 1990 年版， 第 398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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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 名声都不一定是儇师的目的， 大概就是为了过把瘾。 “棋逢对手” 确实是
个幸事， 如果连对手都没有了， 也就失去竞争， 一切都变得索然寡味了。
道士中也不乏围棋爱好者。许浑《题勤尊师历阳山居》有句云： “春坼酒
瓶浮药气， 晚携棋局带松阴。 ” ❶傍晚便带着棋盘到松树下去， 在清闲自在中
又有几分雅趣。许浑寻访周炼师， 人虽不在， 夜晚下的残局还摆着。李群玉
《别尹炼师》说： “一罢棋酒欢。 ” （《全唐诗》卷五百六十八）可见二人是棋友兼
诗友。
唐代女子中也有围棋高手， 新疆阿斯塔那墓出土的《仕女围棋图》绢画，
说明边陲的女性也很喜欢这种博弈。而前文提到的王积薪深夜所闻下盲棋
的婆媳两人， 更是令国手折服的超一流高手。如果那时能够定级的话， 婆媳
二人都应当是九段级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