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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丽人行

杜甫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遢实要津。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杨花雪落覆白◆，青鸟飞去衔红巾。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译文】

三月三日的天气多么清新，长安曲江池边聚集许多游春的贵妇人。她们姿色浓艳神情高雅娴淑又自然，皮肤细腻骨肉丰满苗条又匀称。刺绣的罗衣辉映着暮春美景，衣服上闪烁着绣金孔雀银线玉麒麟。头上戴的是什么？翡翠制成名贵髻花垂挂在两鬓。背后看到的是什么？用珍球镶嵌的裙带使漂亮的衣裙更合身。当中居住在画有云彩的帐幕里的是皇亲，皇帝还赐封她们以韩虢秦国三名国夫人。翠色锅中炖出骆驼峰上名贵肉，水晶盘内盛上又白又细鱼肉香喷喷。她们拿起犀牛筷子久久不下筷，早已吃腻吃够看着美味佳肴不动心。可叹厨师用带有响铃的鸾刀将美食切得细又细，手忙脚乱白白忙活乱纷纷。太监们驰马如飞生怕有灰尘，从皇帝厨房里不断送来海味与山珍。宴席上箫鼓齐奏美妙的音乐可以感动鬼与神。随从的宾客前簇后拥占据交通要路津。最后来的骑马者何等尊贵与傲慢，直接上前进入帏幕登上锦绣地毯如绿茵。飘落的杨花有如白雪覆盖水中浮萍上，但见青鸟殷勤飞来衔走一条红汗巾。他们的权势太大简直要烫手，千万不要靠近小心丞相发怒斥责你们这些小平民。

【注释】

[丽人行]杜甫自创乐府新题。    [三月三日]即上巳节。古代习俗，阴历三月的第一个巳日为“上巳日”，后改为三月三日。这一天人们要到水边游春祭祀，除灾求福。后来逐渐变成了游春宴饮的节日。在古代颇受重视。    [水边]指曲江池，位于长安东南．是当时的游览胜地。    [丽人]衣着华贵的贵妇人。    [态浓意远]姿态浓艳，气度高雅。    [淑且真]娴淑而又自然。    [肌理]皮肤的纹理。    [骨肉匀]体态匀称，肥瘦适中。    [绣罗]刺绣的丝绸衣服。    [蹙]一种刺绣工艺。    [翠微]薄薄的翡翠。    [◆叶]古代妇女发髻上的花饰。    [鬓唇]鬓边。  [珠压腰衱]缀着珍珠的裙腰带。珠压，即用珍珠缀在裙腰带上，使其下垂，不被风吹起。    [稳称身]指表服非常合身。    [就中]其中。    [云幕]画有云彩的帐幕，此指内宫。    [椒房亲]椒房，用椒和泥涂壁的房屋，取其温暖和芳香．为后妃所居，此指杨贵妃。椒房亲．指后妃的亲属，此指杨贵妃的姐妹们。    [赐名]赐以名爵，即皇帝恩赐的封号。    [虢与秦]天宝七年，杨贵妃的大姐封为韩国夫人，三姐封为虢国夫人，八姐封为秦国夫人。此是以二概三。    [紫驼之峰]即驼峰，骆驼背上隆起的肉，为当时极名贵的肉食。    [釜]炊具，相当于锅。    [水精]即水晶。    [素鳞]白色的鱼。    [犀箸]犀牛角做的筷子。    [厌饫]吃饱而腻。    [鸾刀]柄上有小铃的刀。    [缕切]细切。  [空纷纶]白忙碌一阵。    [黄门]宦官，太监。因宦官在涂有黄色的官门内服役，故代称之。  [飞鞚]指马驰如飞。鞚，马勒头，即马缰绳。    [宾从]宾客、随从。    [杂遢]杂乱众多的样子。    [要津]变通要道，重要渡口。“实要津”语意双关，暗指杨氏一门占据朝廷中的各个重要职位。    [后来鞍马]最后骑马来的人，指杨国忠，亦即下文的丞相。    [逡巡]本为欲进不进的样子。此指杨国忠趾高气扬的傲慢状态。    [当轩下马]直到门前才下马。    [人锦菌]进入铺有锦绣地毯的帷幕。    [杨花句]杨树的花絮像雪花一样飘落并盖在浮萍上。此为隐语，暗喻杨国忠与虢国夫人的暖昧私通关系。    [青鸟]神话中西王母的使者，后常被用作男女同的信使。    [红巾]妇女用的红手帕。衔红巾，暗喻杨氏兄妹的不正当关系。    [炙手可热]热得烫手，此指杨氏权倾天下，气焰逼人。  [势绝伦]权势无人可比。    [丞相]此指杨国忠。    [嗔]发怒。

【评析】

据陈贻惞先生考证，本诗当作于天宝十二年(753)春。应当说，天宝十二年是本诗创作时间的上限，也有可能是十三年或十四年所作。是杜甫自制的乐府新题。诗中通过对杨氏兄妹骄横气焰和荒淫行径的描写，客观揭露了统治阶级的荒淫腐朽和即将出现社会危机的前兆，表达了极大的幽愤之情。

据有关材料记载，玄宗末年，杨贵妃专宠，其兄弟姐妹无不显贵。天宝七年，杨贵妃三个姐姐同一天并封为“国夫人”，每人每月赐钱十万用于脂粉消耗(而当时每石米尚不值二百钱)。玄宗每次临幸华清池，杨氏五家每每随从，并且每家为一队，每队穿一色衣服，五家合队，相映如花。甚至遗落金钿、绣鞋、碧玉、珠宝于一路。天宝十一载，扬国忠职居右丞相，身兼数职．独揽大权，势倾天下，并公然与虢国夫人私通丝毫不顾礼义。甚至“有时与虢国并辔入朝，挥鞭走马，以为偕谑，衢路观之，无不骇叹。”(《旧唐书·杨国忠传》)可见，杨氏一族，生活奢华，擅权骄纵，荒淫无度。这一切都说明唐玄宗昏庸透顶。

我们在看看杜甫当时的生活处境。杜甫天宝五年进长安谋求出路，参加各种考试，到处干谒谋求官职。经历多种磨难，遭遇许多白眼，不但仕途毫无进展，生活也陷入困境，“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一方面是依靠椒房之亲，就因为是皇帝的大姨姐和大舅哥就可以有权有势，趾高气扬，穷奢极欲，一方面是满腹经纶，胸怀大志的大知识分子却穷困潦倒，求告无门，甚至到走投无路的境界，两者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和反差，理解这种情况对真正理解全诗的意蕴颇有帮助。

全诗可分三层。从开头到“珠压腰衱稳称身”十句为第一层。是群像描写，向读者展示曲江池边游春的贵族妇女的服饰和首饰，金翠满眼。从“就中云幕椒房亲”到“宾从杂遢实要津”十句为第二层，将描写的范围缩小，集中写杨氏姐妹的豪奢，享受着皇家最高级的待遇。侧重写饮食的排场和名贵，“驼峰”、“素鳞”都是价值千金的名贵菜肴，“翠釜”、“水精盘”、“象箸”更是名贵器物，再写御厨亲自送菜，派头太大了。“后来鞍马何逡巡”以下六句彷佛特写镜头，集中刻画不可一世的杨国忠。他来后大模大样，直接进入帏幕之中。进去干什么，下两句用了类似隐语的手法揭露杨国忠最丑恶最淫乱的一面，最后两句庄重中又充满幽默，提醒游春的其他百姓：千万不要走近丞相帏幕的近旁，那不行，是要遭到申斥的。为什么不能走近呢？原来是由于“杨花雪落覆白◆，青鸟飞去衔红巾。”这两句影射杨国忠兄妹淫乱的丑行。北魏胡太后曾与杨白花私通，杨白花惧祸率部南奔降梁，并改名杨华，胡太后思念不止，作《杨白花歌》，其中有“秋去春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等诗句。《旧唐书·杨贵妃传》亦有“国忠私与虢国，而不避雄狐之刺，每入朝，或联镰方驾，不施帷幔，道路为之掩目”之记载。而“雄狐之刺”乃借讽刺齐襄公与妹文姜淫乱的诗句，讽刺杨氏兄妹。同时，杨花正好暗合杨姓，而“◆”在人们的认识中又是杨花落水变化来的，二者原本同源而覆交，这与杨氏兄妹之乱伦也很相象，“杨”与“杨”同字同音，因此这一暗喻极其巧妙经典。“青鸟”在唐诗中经常有“红娘”的意思，两句诗的意思更加明显了。这样的情况当然不能让别人近前了。

本诗艺术最大的特点就含蓄蕴藉，寓讥讽之情于客观叙述之中，通过情节和场面的精采描绘，自然而然地将诗人的爱憎之情流露出来，这不仅极大地增强了诗歌内容的真实感，而且十分耐人寻味。仇兆鳌引周敬之语曰：“语极铺扬，而意含讽刺。故富丽中，特有清刚之气。”(《杜诗详注》)。钟惺赞曰：“本是讽刺，而诗中直叙富丽，若深不容口，妙!妙!”(《唐诗归》)浦起龙说：“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陆时雍云；“言穷则尽，意亵则丑。”都是从客观描述而不直接出面批判这一角度来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