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听董大弹胡笳兼寄语弄房给事

李颀

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阴沉飞雪白。先拂商弦后角羽，四郊秋叶惊撼撼。董夫子，通神明，深松窃听来妖精。言迟更速皆应手，将往复旋如有情。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嘶酸雏雁失群夜，断绝胡儿恋母声。川为静其波，鸟亦罢其鸣，乌珠部落家乡远，逻娑沙尘哀怨生。幽音变调忽飘洒，长风吹林雨堕瓦。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长安城连东掖垣，凤凰池对青琐门。高才脱略名与利，日夕望君抱琴至。

【译文】

东汉的蔡文姬把《胡笳十八拍》谱写成琴曲，演奏起来有十八个段落。匈奴人听到乐曲会流下眼泪沾湿边塞的荒草，迎接他的汉使听到乐曲也会愁肠百结。大漠上古代的岗楼显得苍凉烽火台上更冷落，阴沉黯淡的天空中飘着白雪。董大先拨弄商弦然后是角和羽，接着就好像秋风吹落叶飒飒下落。董先生的弹琴技艺真高明，简直可以感动神灵，彷佛深林中纷纷跑来窃听的妖精。忽慢忽快得心又应手，左右上下往复回环充满激情。那琴声如同空空的山谷百鸟散开又合拢，忽然间万里浮云散开天放晴。好像小雁崽在夜间失群酸楚嘶哑鸣叫声，又好像蔡文姬的两个小儿哭泣留恋妈妈声。此时河水全都静静没有波涛在流动，群鸟全部闭口不再鸣，彷佛是行走在去乌孙国的大漠上，彷佛前往拉萨一路尘土哀怨声。幽咽凄婉的音调忽然变得急促又飘逸，好像大风吹进树林风涛阵阵金铁鸣，好像雨点落在屋瓦上面滴滴答答响连声。好像高高的泉水飞溅树梢飒飒响，好像野生小鹿跑到大厅呦呦鸣。长安宫城连着门下省，中书省的凤凰池正好对着门下省的青琐门。在那里值班的房琯大人早就忘记名与利，终日盼望先生抱着乐器去弹琴。

【注释】

[董大]董庭兰，唐代著名音乐家，唐肃宗宰相房琯的得意门生。    [胡笳]乐器名，本是吹乐器，此是琴曲名。    [房给事]房琯，曾任给事中，故称房给事。    [蔡女]汉末文学家蔡邕的女儿蔡琰，字文姬，因遭逢社会战乱，流落在南匈奴左贤王军队中，后被曹操派使臣赎回。    [归客]指蔡琰。    [古戍]古代的边防要塞。    [烽火]古代战争传递信息主要依靠烟火，夜晚用火，白天用狼烟。专门设置烽火台。    [商弦]即商音，古琴有七声：官，商、角、羽、徵、变徵、变宫。    [撼撼]风吹落叶声，比喻琴声。    [通神明]能感召鬼神，夸张其琴艺高明。    [迟]慢弹。    [更]更换。    [速]快弹。    [将往复旋]指手指来回移动。    [嘶酸]辛酸悲苦。    [断绝句]形容琴声好像蔡琰母子诀别时悲痛欲绝之声。    [乌珠]应作乌孙，汉代西域国名。    [家乡远]指江都王刘建的女儿细君被汉武帝以公主身分遣嫁给乌孙王的事。    [遣娑]唐时吐蕃的都城，位于今西藏拉萨市。    [漂洒]形容风雨之声。    [飒飒]形容流水之声。    [木末]树梢。    [东掖垣]指门下省，即房琯居处。唐代给事中属门下省，在皇宫东面，与皇宫西面的中书省遥遥相对，犹如人的两掖(通腋)。因而门下省又称“左掖”。垣，城墙。    [凤凰池]简称凤池，中书省所在地。    [青琐门]刻有连环图案井用青色涂饰的宫门。    [脱略]轻视，不在乎。

【评析】

本诗以大胆的想象、形象的比喻、巧妙的构思、精彩的语言，在盛赞董庭兰高超的演奏技巧的同时也包含自己怀才不遇的淡淡忧伤。

开头八句是第一层，交待琴曲的来源和表现内容以及风格。因为琴曲是《胡笳弄》，就不能不联系创造该曲的蔡文姬，而蔡文姬创作此曲又与她的特殊经历有联系，于是起笔便追述“胡笳十八拍”的作者与来历，并以文姬与子诀别的历史事实为背景，描摹苍苍古戍、沉沉大荒、幽幽烽火、绵绵飞雪的苍凉意境，借以渲染胡笳乐曲的内容，从而为董大的卓绝技艺和演奏的音乐效果作了有力的铺垫。

从“先拂商弦后角羽”到“野鹿呦呦走堂下”十八句为第二层，描写董大弹琴的高超技巧和音乐效果。运用各种比喻如用鸟的散聚、云的离合比喻琴音的急缓相间、纵收自如；用失群雏雁的悲鸣、胡儿别母的恸哭，摹拟琴声的嘶哑悲哀；再用乌孙公主的望乡抽泣、文成公主的哀怨叹息，状绘琴音的悲切；最终以风涌林涛、雨敲屋瓦、树梢飞泉和呦呦鹿鸣展现乐调的悠扬欢快和跳跃洒脱。声情并茂地描绘出董大卓越的演奏才能，也显示出诗人运斤成风、开阖自如的艺术功力。这段文字，与白居易《琵琶行》、韩愈《听颖师弹琴》中音乐描写的段落有同工异曲之妙，都达到艺术的颠峰状态。最后四句扣合诗题中的房琯，因为这首诗是要寄给房琯，董大曾经是房琯的学生，如今又是李颀的朋友，李颀欣赏董大弹琴为何要写诗给房琯，这值得我们思考。房琯很正直讲意气，与王维、杜甫关系都很好，属于正人君子，当时任给事中，是很重要的职位。而李颀辞官多年，借此机会对房瑁知人善任表示赞颂和钦佩，也含有自己对知音的渴求之意，虽然非常委婉含蓄，但依旧可以体会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