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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前言:1984—1994,大学毕业后,迈开了步履社会的十年。步之初,是韶华岁月,美好的时光年华,似水溢进茫茫沧海桑田……至今回首十年韶华往事记录,感触仿佛如明时李唐宾语:三分流水二分尘……
话说上世纪80年代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改革开放的前沿、个体户的发祥地广州高第街内一所末流学校,教初二最差的两个班,之后教过高中,当过班主任……
1984年8月27日(星期一)今天全校老师开始上班了,先是集中在礼堂开大会。由此我发现,别看这些教师在学生面前如何严肃,为人师表,可是一到了教师自身集会,校长在台上讲话,教师在台下讲话,礼堂内嘈杂声一片,有的老师在织毛衣,有的老师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开会,孩子在会场内钻来钻去,一会蹦到那个老师面前,一会又有另一个老师过来捏捏她的小脸蛋……乱糟糟的,陌生又熟悉,教师身上那些不良倾向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我还以为有文化的人会文明一些,其实并不尽然。我不禁皱起了眉头……这里是社会的一角,社会比学校复杂得多,人也虚伪得多,我有点茫茫然不知所措。
我领到了新课本、教参、备课本及圆珠笔,这全是另一位也教初二的老师一手包办的,每拿到一样东西,我都对他说声谢谢。
我教初二3、4两个班的语文。据初二3班的班主任何老师介绍说,这个班的语文成绩是全年级最差的,学生对学语文没有兴趣,成绩总是提不高;而且学生很调皮,欺善怕恶。何老师说:“那就要看你如何调动学生的积极性,讲课要生动,能吸引学生。”因此我感到责任重大。把全年级语文成绩最差的一个班交给我这个新来的老师教,明摆着就是考验我,如果我教好了,功劳是班主任和我的,教不好呢,校方就不知道要如何处置我了。当初我曾想,如果学生没心机学习,正好本人也没心机教,我可以马马虎虎上完课,自己搞自己的“小自留地”,以求提高自己。现在看来不行了,应切记,自己的责任重大,不容得有半点私心,即使自己的私心对自己有点益处,也得一切从教学出发,如果要搞自留地,也必须挤时间,不能占用上班的时间,免得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要教好这两个班,难上难!我该怎样提高他们学习语文的兴趣?这个问题得深思,提出几条切实可行的、具体的措施。
很幸运,我们的语文科组长是讲普通话的,对于在地质队和机关大院长大的我来说,无疑是个福音,因为我的粤语讲得不太好,这样,向他请教问题时就可以用普通话了,而不必担心自己讲广州话时的不顺当了。
校园里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我们,因为我们是刚走出校门的新老师,免不了还有点学生气(我读大学时人们以为我是高中生,我当老师时,人们以为我是大学生)。他们的目光有惊叹,有不信任。有人会说上几句:“哎呀,这就是新老师哦。”言下之意大概是年龄——太年轻了,不像老师的样子。从这些目光中,我同样感到自己责任重大。我得让“旧”老师说上一句:“新来的老师真不简单!”
1984年8月28日(星期二)
我莫名其妙地开始备课,写教案了——不知道学生的程度,只凭自己的主观臆测,也不知道科组是否会安排每篇课文讲几个课时。我也明白自己到时上课时,是讲到哪算哪,听到铃声就收场,还是在规定的时间讲完规定的内容?一切情况我都不了解,所以我说自己是莫名其妙地备课!
我现在对讲课非常反感,简直提不起精神来备课。一想到过两天正式上班时的苦衷,想到中午回不了家,在饭堂吃那些无油无味没煮熟的菜,想到自己要每日每夜地备课,就感到无穷的厌恶及反感。我怀疑我这个稚嫩的、瘦小的双肩能否挑起这沉重的担子?!
第二天回校,学校补发了我7月上半月和8月份的固定奖,共7.5元,这钱来得太及时了。我和施穗红往家里走走时,都在算着我们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算来算去,满打满算,每月只能拿到70元,我们悲叹,大学毕业生的工资不如一个工人!
我发现,到了新单位,人生地不熟,什么也不懂,干事好像傻傻的,什么都要问,什么都要别人告诉你,碰到热心肠倒好办,遇见“冰棒”则头疼,但愿这个世界多一些热心肠。我们总务处的陈主任虽然穿着土气,但对人非常热情,你问他什么,他都很热心地解答,如果他不知道的事,他就会带着我们去问有关的领导。总之,这个新单位给我的印象并不好,但陈主任倒是个非常好的人。
1984年8月30日(星期四)
今天很早就回到科组,因为科长没给我钥匙,只好干等。等了十多分钟,还是没人开门,只好从4楼下到操场。
终于等到办公室的门开了,又见到了几位老师,其中一位老年女教师竟然抽烟,样子很凶,对我的态度是冷冰冰的,跟这样的老师在一个科组,我感到很难相处。
科组长对我还算热情,拿了一本《实用文言文语法表解》给我,打听我是在哪里毕业的,是否认识某某某,又说我读了四年大学出来还像个小孩,很“后生”。
原来初二3班的语文老师给我介绍了3班的情况,说语文课代成绩不好,工作又不主动,建议我重新换一个科代。我一再向他打听3班的情况,他说:“只要你镇得住,学生就不会吵,不过,那些学生都不听课的,在下面搞小动作。”班主任都说学生不听课的,我觉得很难办!
上午是备课时间,极少老师回来,有些老师回来露一下脸就溜之大吉,我不敢,一直等到办公室只有一位老师的时候,我才同他打了个招呼先走了。回到办公室的老师照样在聊天,我插不上一句话,也觉得和他们没什么好讲的,我只是默默地备我的课,根本没有人来指导我,自己干自己的。
我依稀看到了“文人相轻”的局面。全校的老师中,数我的年龄最小,虽已大学毕业,照样会被让别人轻视。我管不了那么多,只是想,但愿我的一举一动不要被别人看成是我轻视他(她),我可不敢轻视这些经验丰富的人们!
吃到了一个老师的喜糖,我根本不知道这位老师是谁。
时间表也发了,我每周要上12节课,每天2节,这足以使我的嗓子冒烟。教师这碗饭真不好吃,吃在嘴里,苦在心头。
1984年8月31日(星期五)
语文科组长偶尔看了一眼我的备课本,密密麻麻的,他说:“你写得太详细了,像写长篇小说似的。”于是他多给了我一本备课本,还用夸张的口吻把“像写长篇小说”这句话说了好几遍,副科组长田老师笑了,我也笑了。
后来,一位老师闯进办公室,在办公室大发牢骚:“我每周上12节课,简直是在白干,别人可以到外头讲课捞外快,我不行。20多年了,连房子也解决不了,看着自己从年轻小伙子到老年。我如果外语好,我都飞喔,天高任鸟飞。”看来,他对学校很不满。确实,教师的苦衷只有教师自己才知道,别人只能同情,而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教师的种种困难已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可却迟迟得不到解决,无怪乎别人有怨气,要发牢骚了。
今天才知道,语文科组有4个年轻老师(连我在内),有位年轻的女教师顶多比我大三岁,今天第一次见到,还未说过一句话。
听穗红说,她的科组长已经告诉她应该怎样备课,上课时应该注意些什么,她很幸运。我的科组长没这样做,另外一个教初二的老师只是在27日见过,想和他商量一下怎样教,看看他的教学计划,可就是不知道他在哪里办公,他也没找我通气。看来,一切都得自己来干,幸好我已养成了独立生活的能力,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干,我相信自己在工作中也不会落后到哪里去,我得探索自己工作的奥秘,到时候,我也会有经验的。
1984年9月1日(星期六)
上午我有2节语文课,因为3班比4班多了两节课,为了避免课时不统一,我决定这两节课不讲新课,而是测验。
预备铃响了之后,我站在3班课室门口。
3班的班主任问我:“要不要我进去向同学们介绍一下你?”
我说:“不用,我自己来。”
上课的铃声响了,我坚定地走上讲台,把课本和备课本往桌面一放,把摆在讲台正中的评分表移到右上角。这才抬起头来,发现所有的学生都在看着我。
我说:“上课!”马上就有同学说:“起立!”
我环视了全班,然后说:“同学们好!”
“老——师——好!”拖长调的童声。
我开始自我介绍了:“从今天开始。这个学期的语文课由我来上,我姓张,我的办公室在4楼,今后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到办公室来找我。”
课室里很安静。我接着说:“今天我们不讲新课,主要讲讲语文课的要求,请大家准备两本作业本,一本测验本,一本预习本,还有一本笔记本,大家有做笔记的习惯吧(有——拖长调)?我上新课之前,会布置预习题,你们把预习题做在预习本上,第二天早读时我来检查,另外,我上课会经常提问,还记分,作为学期末的参考分。”我听到了叫苦声。
讲完以上的话,我请大家拿出作业本或一张纸来做练习,巩固初一时所学的知识。
我开始抄题了,当我在黑板上写完第一行粉笔字时,讲台下传来很大的声音:“啧啧啧,那些字是怎么写出来的呀?啧啧!”我没有理会,但心里有点乐了,因为我的板书很整洁,自我感觉良好,他们也不想想,在大学,我可是参加过板书比赛的。
我一边抄题,他们一边做题,课室里很吵的,学生们交头接耳,尽管我一再重申不准讲话,必须自己做,仍然无济于事。有几个同学在商量着怎么做,我一走到他们旁边,他们就不出声了,可是我站在这边,那边的学生在讲话,我无法维持课堂秩序,这帮家伙真调皮。我的表情很严肃,站在那里,盯着那两个想商量的学生,他们不敢说话了,看他们被我的目光和表情震慑得一声不出,我心里直想笑,我嘴角上的笑容露出来了,我只好借故看黑板,背向学生,以此掩饰我的笑(连笑都要掩饰)!
我把全班的测验本带回家里来改,一个班整整56人,我改了整整一个下午,脑袋都胀了,改作业的滋味真不好受,到时改两个班的作文则更惨。
下午,玉琼来了,她当了班主任,干一些琐碎的事,我们谈了很多,但我的话还没有讲完,她就要回去了。真想和她多聊几句。因为我发现自己和语文科组的老师不太合得来,我们科组有好几个年轻老师,还有些老师口花花,什么话都乱讲。我已在办公室呆了几天了,还没主动和他们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在这些人面前还是少说为妙,别看有些人表面说你的好话,往往这些人是在背后说了你最多坏话的人。我该时时提防这样的人。我刚来没几天,还没听到有人说我的坏话,但以后会有的。我悲叹,在工作岗位上,已没有任何纯洁、真挚的友谊,因此我更加珍惜小学中学大学时代的友谊。
我对玉琼说,我一点也不想讲课,每次上课铃声一响,有我的课时,我那种厌烦情绪就上来了,我一点也不想踏进教室,一点也不想讲课。她也有同感。我说我备完课,没过多久就忘记了,她也是这样的。我在担心自己能否改行。我现在非常想从十中走出去,再也不在这里上班了!可是两个班的语文课交给我,我一点时间也没有,根本没办法看自己的书,做自己的事,也没法考研究生,连一点发展前途都没有,失望得很。
迄今为止,我知道我们这些分到中学去的同学,有很多都当了班主任,她们是玉琼、罗敏、鲁敏、晓湘、洁明,有些同学还要担两个班的课,做一个班的班主任,由此看来,我不用当班主任,已经算幸运的了,但我明白,逃过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我总是要当班主任的。
(4114 题图来自网络,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