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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文学 |

1984年6月14日(星期六)
下午阿婷来了,我们诚挚、愉快的交谈,尽管我们谈的所有问题,并不都是快乐的话题,不排斥谈到我们的忧伤和不满,但是与她交谈却是愉快的。我们是如此心心相印,毫无保留地倾吐心曲……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同学间的友情又是多么宝贵。
她今天是上完课赶来的,风尘仆仆,汗流满面,一到我的房间,便毫无顾忌地叫:“水,水,水,最重要的是水。”我赶忙为她效劳,端茶,开电扇,忙完这一切,才开始交谈。
我们聊天时,阿婆老是进来问我:“可以煮饭了吧?”“我把锅子洗干净呀。”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做什么事都要请示我,我并不把这些请示当做是她对我的信任而受宠若惊,反而烦得不行,讨厌她打断我们的话题,也讨厌她使我在女友面前流露出对她的问话不耐烦的表情,幸亏是在我女友面亲前,喜怒哀乐可以尽情流露,如果是在别人面前,则大伤风雅,有失我的身份。
建筑工地的各种声音,吵得我们半死不活,几乎淹没了我和阿婷的说话声,我们不得不把头靠近,放大“音量”来说话。可怕的噪音已经把我弄得精神失常了,实在受不了了,大有度日如世纪,度时如年之感。
1984年6月17日(星期日)
工地之夜,异常宁静,我大为奇怪,今天为什么不开夜工?后来才发现,工人们在看电视,相声逗得他们哈哈大笑,许是把一天的疲劳都忘却了,歌声使他们陶醉,把一天的烦恼都丢掉了。这宁静的工地之夜,使我的心里平静了很多……
母亲腌的咸鸭蛋臭极了,只要你的手一触摸到蛋壳,手指就会臭不可闻。就是这样的蛋,母亲还不舍得丢掉。吃饭时,弟弟不上坐了,一个人端着饭碗躲得远远的,“臭飘十里。”我本不想吃这些蛋,父亲便一再说:“哪,这个给你,这个不臭的”,我硬着头皮吃了,弟弟无论如何也不吃,父亲选了一个最好的,剥好放在他碗里,他也不吃。此蛋臭不可闻,怎么能吃?
1984年6月18日(星期一)
下午,阿伯突然来到我们家,他已经50多岁了,却还穿着一件大格子衣服,十足的香港人打扮,看上去他的精神很好,不像刚动过手术的。
父亲把昨天吃剩的咸鸭蛋剥了,切成一块一块的,用辣椒、蒜头去炒,这样臭味才被辣味勉强压住了,我光挑辣椒和蛋黄吃,还挺香。
晚上看法国故事片《女侦探》。此片揭露了上层人物的丑行,也暴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端,那位女侦探长,只要她办的案子一涉及上层社会,她就会被调走或被迫辞职。女侦探长这个人物很平常,貌不惊人,看上去弱不禁风,表面上看确实没有探长的气质。但她在接到案子之后,办事颇为麻利,也很有心计。她的麻利劲和她的外貌有些不协调。调查时她总是背一个长方形好像菜篮子一样的包,像个家庭妇女,很可笑的样子,但你最终还是会喜欢她的,喜欢她的果断、她的敢于“犯上”的精神,也喜欢她对工作的细致。只可惜,她的功夫太差,枪法不准,除了会打枪之外,其他的武功几乎不会,这当然会给他的工作带来麻烦,她不是差点被抓了吗?
我很欣赏影片的结尾,她被迫辞职,坐上出租车,经过一个幼儿园,让司机停下车,看了一下正在幼儿园里玩耍的被她救出来的小女孩,她想了很多,因为办案得罪了上校和一些上层人物。这时,司机问道:想好了没有,是下车还是往前开?“往前开”,她只说了三个字,但一语双关,寓意深长。
看完电影,走在路上,我发现弟弟是用脚尖走路的,美其名曰:“练轻功”。他在家时,经常运气,或用拳头对着墙壁打。咚咚作响,每天把凳子举过头顶三十下……这一切,都是为了练就一身少林功夫。
1984年6月19日(星期二)
早上,帮父亲抄稿子,他写了一篇《不该发生的故事——改革者的风风雨雨》的调查报告。我先看了一遍,大为气愤,因为改革者的命运实在太惨了,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因为改革得罪了某些人,所以改革者的命运大为悲惨。
父亲问我对这篇稿子有什么意见,我只建议他加上这么几句话:改革者为什么老受压制,就是因为某些领导人不喜欢独立型的人,而喜欢顺从型的人,尤其喜欢那种像小花猫似的媚态人物,这种人安分守己,最容易被统治。中国的很多领导人都喜欢这样的人,我把这些意思说出来,父亲说:“可以,这点加上去比较好。”父亲是极少说好话、赞扬一个人的,他如果对你说上一句“可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很高兴父亲采纳了我的意见。
由于要复习,我抄稿子的时候,比平常多用了两倍的时间,等把全文抄完(共20页),手指疼极了,差点连筷子也拿不起来了。文中说到的改革者张某才,倒是个很有气魄、很有才干的人物,我倒想认识一下他。
(笔者今日注:自从这篇文章发表后,父亲因此得罪了某些领导,在单位的日子很不好过,几年后,他辞去副处长,从公务员岗位下海创业了,可以说这篇文章是他下海的原因之一。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在我的博文里搜我撰写的介绍父亲的报告文学《大义之人》)
下午,回校开会,兼看诗歌朗诵比赛。我们坐在课室里,不想搬凳子到科学馆去,由于黑板上通知写着开完会后回课室集中,有重要事情宣布的字样。我们就在课室里呆着。谁不知学生科的陈老师把我们揪了出来,说等会就在科学馆集中。无奈,我们只好到了科学馆,由于我们不想招摇过市到前面的位置去坐,只好站在门外。
诗歌朗诵正在进行着。冗长的节目,朗诵者有的声音好,但情感处理得不太恰当,有的虽有感情却又免不了造作。最后是省话剧团的向健、陈萍、柏崇新(《血疑》中给光夫配音的演员)表演节目了。他们轮番表演了一个又一个节目,都是朗诵,当然水平很高,但依然是冗长。我没心机听下去了,就和晓湘到楼下的红棉树下的石凳上歇息、聊天。就这样等了很久,诗朗诵终于结束了。班里的人下楼来了,却听说还是要回课室集中,我们大为不满,刚才是把我们骗到科学馆来的,简直是拿我们穷开心!本想抗拒下去,但因少数人已在课室,老师还是决定回课室集中,这是为了顾大体。
浓重的黑云好像要压在我们头上,乌云集聚了一个下午之后,终于爆发了今年罕见的大雨,我们只好站在四面来风的地方避雨。风把雨点都吹斜了,直向我们扑来。很快不远处的操场已经被水淹没了,风把地上的水吹起了层层涟漪,真像风从荷塘面吹过的景象。
操场上竟然还有两个人在打排球,他们寻求的是怎样的诗意,真令人可笑。
有人给我们送伞了,走到课室,衣裙已湿透,衣服贴在后背,坐在板凳上很难受。
这场大雨,耽误了我们很长时间,半小时以后,全班同学才基本到达课室。
开会宣布了两件事:
1.本月22日,毕业班乘船到金沙洲度假村玩。
2.全院性的社会调查,每班20人,分别到增城、龙门、花县、新会、清远、番禺等县和郊区进行社会调查,调查各地的教育情况。
我希望这20人的名单中会出现我的名字,因为我对社会了解得太少了,非常想去调查一番,可是我只有失望。全班有半数人去,可是却没有我的名字,难道我竟然如此落后?难道我就这样容易被人遗忘?我不愤,我不服,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老师?记忆中好像没有。想来想去,归结为我平时没有围着老师转,没有表现出我有哪方面的特长、才干,致使本人得不到老师的信任,也许谈不上什么信任,就是被人遗忘,遗忘在被遗忘的角落,即使你再有才干,由于种种原因,照样得不到某某老师的赏识。我无论如何也不承认走在班里竟然如此落后,有些人说我好,但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本人虽好,但吃不香,甚至有些吃不开,很多时候我只能兜着走。那些接受到社会调查任务的同学,高兴极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很快离开课室,我不想看到他们的欢乐。
走在路上,懊丧极了,与别的同学谈着另外的问题,以此掩饰自己的不快,我明白,这是自己欺骗自己。在这个班,我是被冷落的,别人有事要我办事,便甜言蜜语,没事求我时就一脚把我踢开。我和老师的关系,也只是听课交作业而已,所以我吃不开。
今天才听说,梁某某住院了,女友问我去不去看她,我心中知道她的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也没有到了该住院的时候,至于说她为什么要住院,大概有许多微妙的原因,加上她是住在红十字会医院,在河南那边,路太远,我就说不去了。如果女友探病回来告诉我,梁某某要我去看她 ,那我一定会去的,我们也是朋友。
1984年6月21日(星期四)
晚上看电视剧《乡音》,倍觉压抑,产生压抑的原因在于陶春的悲剧,她很可怜,可怜就可怜在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可怜的,反倒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理所当然的。她的口头禅是:“我随你”,不管她丈夫的主意如何,她都是那句“我随你”。丈夫撑船回来,懒洋洋地坐在凳子上,陶春便倒水给他洗脚,不是一次两次,而是结婚十年来如一日。当然她心地很好,很贤淑,但像她这样的生活(自己没有一点主意,总是顺从)不能不说是悲剧。悲剧之悲还在于,老一辈的人(以陶春的叔公为代表)把陶春的一味顺从,一味地“我随你”看成是贤淑的,好媳妇的唯一标志,要求自己的孙女也像陶春那样。
影片不露声色地表达了反封建的主张,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影片有意无意地安排了另外一对有文化知识的青年男女与陶春夫妇做对比,展开了追求新的生活与维护过去的生活的两种思想和行为的斗争。陶春的悲剧是发人深思的,由此可见封建社会“三从四德”的遗毒至今还残存在我们这个社会主义国家里,要消除这种遗毒很不容易,但毕竟是可以改变的。那种人工榨油的声音被机器所代替了,修筑铁路、公路的隆隆炮声震醒了沉睡的山峦,一切现代化的音响都会在乡村的每一个角落震响,随着这些音响,人们头脑中残存的封建思想必将会得到清除。
影片的不足之处在于,陶春的丈夫是因为陶春得了肝癌以后,才改变了自己的看法,他帮她倒洗脸水了,他说出了夫妻平等,谈不上谁侍候谁,他满足了她小小的心愿——到县城去看一看,顺便照一张相。然而,这一切都已经迟了。人们会问,如果陶春不得病,那么木生(即陶春的丈夫)何时才能明白夫妻平等的道理?如果不是陶春生病了,那么她的悲剧又该到何时才能结束?
(3870 题图来自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