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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家庭、私有制国家的起源”,等待裁决命运
1984年6月3日(星期日)
下午,母亲告诉我,阿婆很狠,那年,父亲因肝病到疗养院疗养时,我们两个人的工资只有七八十元,一半给了你父亲,可她呢,每次写信都要钱,你爸爸只好自己省下钱,寄回家里。“哪有这样的母亲呢,这么狠,所以我很讨厌她。”母亲说。接着母亲又说,她有两次工间操回家时,都看见阿婆把白糖舀在碗里吃。在花生稀饭中挑花生吃。弟弟也说,阿婆很馋,那次他拿水果糖给他的同学吃,阿婆马上过来抓了两粒就走。我只是听着他们说,一句话也没说。至于说到阿婆馋,大概没有任何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她不是久不久叫我泡一杯牛奶给她喝吗?据说是喝了牛奶,头没那么昏了。她不是经常对我说:“阿rong,,有没有糖,拿两块给我吃,头昏昏的吗?”确实让我很烦恼,因为她老是进来打断我的思路,天晓得她是不是真的头昏。但我又想,老人家很馋的,犯不着为这些生气。如果是我们舀了白糖来吃,是我们从花生稀饭里挑花生吃,母亲肯定不会生气。至于在父亲生病时,阿婆的那种做法,当然是不会体谅人的表现了。
对待阿婆,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吃饭吃的也太多了,比我还能吃,满口牙都没了,但鸡肉、排骨照样能吃,不过是用手剥着吃,真不嫌麻烦。
今天作家随意看了看我的论文,在看到我对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的评价时,他问我:“你为什么说她没有把握好分寸呢?我认为她的分寸把握得很好。你看过湛容的《错错错》吗?湛容的就写得更含蓄一些,她给你讲一个故事,其中的道理你们自己去体会,张洁的也写得很含蓄。”
我问:“那你认为这篇小说的思想倾向是好的啰?”
他说:“是的,思想倾向是很好的,有积极意义。”接着他又问:“你看过马、恩的《家庭、私有制国家的起源》一文没有?张洁写的不就是和马、恩说的一样吗?”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作家猛然又说了这样一句话:“你的论文写的很流畅,对张洁有一种由衷的敬佩,语言很有感情。”
父亲接着说:“她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我说:“谁说的?!”对张洁,我固然钦佩,但并没有到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地步。她的作品还存在不少缺点,只不过在论文中,由于篇幅所限,我没有专门指出她作品中的不足,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人说出我对张洁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之类的话来。
1984年6月4日(星期一)
忘记在那张报纸上看到这样的一句话:“教师的职业,是太阳底下最崇高的事业。”我把这句话抄了下来,并在后面加了这样两个字和省略号,即成了“教师的职业,是太阳底下最崇高的事业,可惜……”省略号后的文字恐怕许多人都明白,我自己更清楚。
说老实话,我丝毫不想当老师,但是,既然命运做了这样的安排,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父亲拿来一篇文章的底稿,抓我的公差来了,要我帮他抄正。他说是作家写的。我看了看作家的字,很难看,字又小,想不到他个子那么高大,写的字却那样小,不成比例,我以为这位作家的字一定很棒,曾想要他临走前给我签个名,现在这个念头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帮他抄了三四千字,自己的文章抄正了5000字,握笔的指头都疼了。
今天是端午节,广州过这个节非常热闹,可我们家里没有一点节日的气氛,我们家连粽子也没包,从来都不过端午节的,今年也不例外。有亲戚来,带来几个碱水粽,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吃。父亲说:“我不做则罢,要做就做得好吃点,我一贯都是这样的。”这倒是大实话。
1984年6月5日(星期二)
下午回到学校,几个同学聚在一起又谈起了论文。
有个同学说:“就张某某最好了,改改语言就行了。”
我马上顶了一句:“哼!不知谁在乱传,真讨厌!”
那位同学说:“呀,这么凶。”
我真的大为生气,我的论文是比较顺利,初稿交上去后,老师给我的答复是,大的方面没什么意见,有些段落前后接得不自然,有些词语、句子要改改,回去好好看看。很多同学问起我的论文,我都是按照上面写的那样说的,可传来传去,传到刚才那位同学耳朵里,就成了“改改语言”,而把其它话删去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很多人都说我的论文很幸运,“没想到方老师这么好!”,老师好是一个因素,我在论文背后花的心血却是没人看到的。试问,如果我写得不好的话,那位严格的副教授会轻易放过我吗?还有人说:“张某某真幸福!”天知道我幸福在何方?诸如此类的话我听到了不少,已经听烦了,所以今天狠狠地顶了那位同学一句。当时我确实是太凶了,说话的声音太大,不过我并没有不理那位同学,一分钟后,我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起别的事。
今天宣布本月10日去虎门,那天早上6点半到省总工会对面的码头集合,看来,我得为找一部相机奔忙了。
晚上,男班长来告诉我,星期天早上6点半开船,6点集合,吓我一跳。然后他又告诉我,他的论文要重写,连题目及小标题都被白老太否定了,真够惨的。
我们又从做纪念册之事,谈到班里的情况。他说:“那件事(指纪念册之事)把我气得够呛,足足拖了两个月才收了大部分相片,后来有些同学听到有人不交照片,也把自己的相片拿回去了,纯粹是小市民气,太严重了。我们班像你们这样的人太少,我觉得你们还是挺好的。”
我说:“那些人是因为与某个人结怨而影响到全班同学的关系,心眼太小了。”
“他们这是不成熟,心理不成熟。”班长说。
我知道他那一套奇谈怪论又要出笼了,便打断了他的话,说:“所以,我根本不想管这些事。”
“那又不行,一个人总不能老是默默无闻,必须在别人的心目中留下印象,不要让人觉得‘当你没来’。”
“那么,你们是当我们没来啰?”我说。
“那不是。”他很尴尬地笑了笑。还是别不承认吧,班里有些人是“当我们这些默默无闻的人没来的。”
从班长这里,我还打探到一些分配的动向,他说:留校的名额有三个,一个是胡某某,到《诗词集刊》当编辑,另一个是谢某某,到逻辑学科组去,还有一个没定。反正好地方是轮不到我们去的,留在本校,我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何况也不可能留我),因为本校“婆婆”太多,老的不下来,中年的不提上去,那是绝对不会提拔青年人的。“论资排辈”到处都存在,我们学校好像特别明显。他还告诉我:为什么钟某某、陈某某能去党政部门,而各方面条件都比钟、陈强许多的嵇某某就不能去,那是因为嵇某某与学生科的一位老师顶撞过。
我大为气愤了,这位老师真够戗,没有肚量,自己没有道理(虽然嵇同学的方式方法不够好),就拿分配来卡真正有这方面才能的人,真替嵇同学不平,但我不想为此事而鸣不平,因为我怕别人也在分配上卡我,本来我这人就够倒霉的了(上大学的四年,是我最倒霉的四年,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倒霉),如果别人再卡我一下,我就没命了。
把班长送出家门,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现在这些时光真难熬,整天提心吊胆,担心自己将来的命运,快快过去吧,这倒霉的时光!
1984年6月6日(星期三)
时间过得太慢了,只有在无聊、没心机的情况下才会产生这样的感觉,无目的等待着裁决自己命运的时刻,这日子多难熬!
我无所事事,每天把很多时间花在做两顿饭菜上,倒也添了些乐趣。
弟弟说:“炒豆角的手艺还不错”,“这茄子你放了什么?这么香!”
这些话确实使我有了几分高兴,但依然无法排除心头的郁闷,毕业分配,恼人的毕业分配!
1984年6月7日(星期四)
今天回到学校,在楼梯口碰到陈老师,他告诉我星期天不去虎门了,学院取消了这次活动,我大为扫兴。回到课室,又有人告知此事,说是院方怕下雨,会翻船,为了保障我们的生命安全,所以取消。我不知道这能否成为一个原因,学校办事总是出尔反尔,弄得我们很恼火,我多想乘船游江,这回又泡汤了。我不爱我们学校。
传达室有我的挂号信,我一想,准是穗如来的,要我帮忙晒彩照。拿到信后一看,果然不出我所料,16张底片要晒54张照片,算了算要22元钱。信上说,快毕业了,钱很紧张,因为要买些礼物送给同学,所以晒相的钱让我“先垫上”。当然,话说得挺好听,诸如“我知道你也挺紧”等等。我只好拿出刚刚才发的20多元伙食费帮她晒相片去了。
……
据说,已知的两个留校名额(一男一女),男的父亲是房管局局长,女的姨妈是我们学校学生科的。原来如此!!
晚上看电视《卡比拉的篝火》,本不想去,可是又不想干事,索性去看了。电视剧拍得不好,节奏太慢,尤其是用广州话配音,让我不舒服,看完后产生后悔之感。
我自己总是以为,生活是可爱的,可这段时间的生活可爱在何处呢?临近毕业分配,那些住校的同学肯定知道很多动向,可是个个像乌眼鸡似的,互相封锁消息,巴不得你不知道任何情况,为他(她)自己找个好去处而奔忙,而明争暗斗,这时还谈什么同学间的友谊?就连同桌也不肯向你透露半点消息,真可怕!倒是我和一位女友,两人无半点隐瞒,知道一点动向,就恨不得赶快告诉对方,让对方有个准备。过不了多久,我们俩就要天各一方了,不知道在新的工作岗位上,自己能否找到真正的友情。唉!世上真挚的友情太稀罕(而爱情似乎又太多了),也许正因为少,才显得可贵。我把友情看得比爱情更可贵,当然,不少人会反对我这个观点。总之,人间可以没有爱情,但绝不能没有友情,在实际生活中,大多数的情况是,有爱情没有友情,甚至有人会在得到爱情之后,就抛弃了友谊,这是很不理智了。
今天杂七杂八写了一大堆,因为不想做事,我把时间花在写日记上,芝麻大的小事也往上写了,目的是想把自己的不快发泄出来,祈求暂时的精神宁静。
1984年6月8日(星期五)
又吵架了,我没有劝,既然要吵,就让他们吵个明白吧。
吃晚饭时,没有人说一句话,阿婆不吃饭了,搬了张凳子到阳台坐着。大概是因为父母吵架时,阿婆插了一句嘴:“我在你这里又没吃什么。”此话使母亲火上加火,说:“你没吃什么?你在家里吃不到那么多东西,谁有你吃得多!”母亲这句话是导致阿婆不吃饭的原因。
父亲吃完饭了,舀了一碗饭菜端给阿婆吃,她推迟了一下,很快吃完了。真是的,何必如此装腔作势,为了他的儿子(我的父亲)她也该吃饭吧,她也不想想,她一餐不吃饭,父亲是如何不忍心。加上父母刚刚吵完架,父亲也许会想,就是母亲那句话使阿婆不吃饭,这就会增添父亲对母亲的不满,年过花甲的老人,难道就想不到这一点?
我们家有一大乐事和一大憾事。乐事就是三个孩子中有两个女儿上了大学。于是在许许多多客人面前,自动提起这件事,特别是吹嘘起二女儿的种种美德,这更是乐事中之乐事。客人的到来在我们家是很平常的,而父母谈起“老二”就显得更平常了,就像每天都要吃饭一样平常,每每露出喜形于色的表情,“老二”俨然是我们家的骄傲,能博得客人的赞叹声,这使父母,尤其是母亲得到了巨大的满足。“老大”只不过是陪衬人物,谈到我总是一句带过“师范学院”,别无他话(他们怎么就不想想,我可是家里祖祖辈辈第一个大学生),我的美德无人谈起,难道女儿之间也要凭上哪一类大学而分出贵贱高低?这不是势利又是什么?
我们家的一大憾事就是父母关系不太和睦,常常为一些小事吵闹不休(但父母吵架不会牵涉到对儿女们的爱,至于对儿女有所偏爱,也是自然的),这使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压抑感。今天我就感到空气沉闷得很,就像夏季台风雷雨到来之前那样,使人烦躁得透不过气来。按理说,夫妻之间不吵架是不可能的,但吵得过于频繁,则说明另外一些问题。夫妻之间没有一点摩擦也是不可能的,但摩擦太大,势必会产生可怕的后果,每个人心中的压抑、郁闷之感便是其一。
我本来不想记下这些家庭琐事,因为家丑不可外扬(虽说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但也避免不了“外扬”的可能性),可是我又不得不写下自己此时的感受,每当他们吵架时,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我将来不结婚,就可以避免这许多的麻烦,于是,我那原本就存在的独身主义,就越来越强烈。
今天烦得够戗,快乐何时来到我心间?明天我就会得到快乐,因为本人善于忧愁,又善于自寻其乐,忧愁来得快,消失得也快,随之而来的是快乐,或者既不快乐也不忧愁,处于一种平衡状态,心理平衡也是我的快乐,今天的心理尚未寻求到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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