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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文学 |
1984年3月10日(星期六)
今天回校查资料。只看了一篇张洁的访问记。本想看张洁的小说《七巧板》,但我把刊登这篇小说的杂志的期数记错了,又不好意思让图书管理员一期一期地帮我找,只好作罢。
雨季已经到了,我没有水鞋,真不知穿什么鞋才能不湿脚,唯有水鞋。我到鞋店看了很多次,就是下不了决心花六七元买双水鞋。结果,今天我买了一双铁红色的塑料鞋,这是除了凉鞋之外,价格最便宜的鞋子了。我想,这鞋夏天可以当凉鞋穿,春秋两季可以当水鞋穿,而且样子也很好看。我考虑了很久才买下来的,虽然它比水鞋便宜一半,但足以让我这个没拿工资的姑娘掂量了好久。买回来之后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把它锁入立柜里。
我很想明天就穿新鞋,但又考虑到红色太显眼,一穿家里人就会知道,他们会说:“你不是有鞋子穿吗?”以下的话就不用写出来了,言外之意谁都听得出来。我很少为自己买什么东西(指穿着上的),正因为这样,当我买到一块布料时,他们就会这样说我:“小某现在也讲究起来了,也开始打扮自己了。”说实话,我很讨厌别人说这句话,难道爱美之心不是人皆有之的吗?何况我还是个姑娘?必须重申的是,我根本没把时间放在穿着打扮上,客观点说,我用在穿着打扮的时间少得可怜,顶多穿衣服合适就行,我有自己的审美观点,夏天时滴上几滴花露水,冬天时搽点面霜,仅此而已,当然,如果是买布的话,当然是买适合自己的,又经济实惠的;做衣服时挑选适合自己身材款式。如果这也算打扮的话,那就让别人说去吧。我与那些赶时髦的姑娘是不同的,因为我是有事业心的。
今天从阅览室出来,到借书处借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位图书管理员大发慈悲,让我自己进里面找书,他坐在那里和别人聊天。我很高兴,把书架的书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了个遍,花了我不少时间,但总算借到几本好书,打算在准备毕业论文的同时,翻翻这些小说,可以消遣一下。
论文提纲!!!绞尽脑汁也写不出来,怎么办?
1984年3月11日(星期日)
婶婶从老家出来做工,自然是让爸爸帮她找工作。可她居然不带被子来。结果爸爸花了很多时间、费了很多口舌才帮她找到工作,可她没有被子!父亲又去帮她借被子了,幸亏招待所的所长和父亲是老相识,被子问题解决了,还得为她解决床板、住处问题。我看父亲会被这些事情拖垮的。他工作本来就很忙,要他操心的事有太多(父亲是长子),一个人的精力有多少呢?我只能对父亲的处境表示同情,但我一点也帮不上他的忙,也不能为他分担点什么,我很难过。再说说我这位婶婶吧,她居然连粮票也不带来(肯定是想着让父亲全包了她的吃穿住),那她做工的时候没粮票吃什么?我们并没有义务,也没有能力来养她。一个青年人,应该自己去创造生活,怎能心安理得坐着吃闲饭?我真不明白,农村人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么不懂道理,这么赖皮?在我心目中,农村人是纯朴善良的,很会体贴人的,也很能体谅别人的难处。可是近几年来,我们家的亲戚来来往往,我便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起码部分是错误的,难道要我们来养这个完全可以自食其力,但就是脸皮太厚的人吗?
在我写日记时,电视机传来张明敏唱的《我的中国心》,我被歌声所吸引,侧耳倾听……我当然有一颗属于中国的心,可我该为中国做些什么呢?我在思索。
1984年3月12日(星期一)
近来的天空,已经有太多的云了,阴沉沉的,蒙蒙的细雨下个不停,使人心情烦躁。
上午四节外国文学课,我一点也听不进去,大有听这位讲师讲一句话,我就要呜呼哀哉了。真想不到,这样的老师居然能在大学里任教,居然毫无愧色地给我们这些四年级的大学生上课!总之我听不进去,精力枯竭,头脑有空虚之感。于是信笔胡写起来(昨晚写完日记,顺手把日记本塞进书包)。
那是一片白色的云
笼罩了整个天空
它从我的梦中轻轻飘去了
那是一片白色的雾
覆盖了整个大地
它从我的身边悄悄飞走了。
我这颗寂寞的心呀
在轻轻地叹息
时光飞逝、该怎样生活?
摆在我面前的道路
很长很长
我将沿着怎样的轨迹走
无影无踪
脚印把我带向何方?
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
养育了黄河子孙
它留在我记忆的深处
这是一片蓝色的海洋
成长了海的女儿
它镶进我火热的心中
我这颗炽热的心呀
在沉沉地发誓
不息的创造——
让土地更富有,海洋更蓝更蓝……
我觉得这几节课变得充实了,那是因为我毕竟写出了几行字。看来,有人说一年级的大学生是浪漫主义者,二年级是现实主义者,三年级是感伤主义者,四年级是颓废主义者,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我自己就觉得自己变得颓废起来了,尽管这种颓废在我身上的比例很小,但它也足以影响人们的思想了,应该赶快消除。
弟弟又哭了,哭得很伤心,还说:“我还不如到西天极乐世界去,还比这里强。”我听了伤心透了,这绝不像是一个12岁的孩子说的话。在父亲的再三追问下,我把弟弟的这句话,还有以前说的一些很悲观的话讲给爸爸听了,这次不能不引起父亲的重视了。他站在我身旁,一本正经地同我谈起弟弟。
父亲问:“你说他这是为什么?”
我说:“这是一种心理压力造成的。你们不要老是说两个姐姐怎样怎样,老是拿考上执信中学来逼他,这就造成了他的心理压力,他很怕考不好,一到考试就紧张,想着如果考不好,会被父母骂,这样就越发考不好,成绩就会下降!”
关于弟弟的情况,我在日记里记下了很多,今天总算引起了家人的注意,那就看看父母怎样改变教育方法吧,尤其是母亲,更应该注意,她根本就不懂得教育孩子,就知道发火,训人,对一个母亲来说,只知道发火是远远不够的。
1984年3月13日(星期二)
下课后,肖某对我说:“张某某,我告诉你一个别人对你的美的评价。”
我吃了一惊,心想,我从来不抛头露面,难道还有人注意到我?
肖某说:“有人说你的微笑像蒙娜丽莎的微笑,似笑非笑。”
我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问她:“谁说的?”
“某某某”她说出了一个男同学的名字。我的脸在发热了。这位男同学是客家人,我都不知道入学四年来跟他讲过多少句话,顶多也就两三句话,再说我又是走读的,来无影去无踪,奇怪,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微笑。大概是我和女友说话时,我的微笑偶尔被他看见了,于是得出了结论?这显然是过奖了,真没想到会有人注意到我,还偏偏注意到我的微笑!
上午收到穗如的信,要我帮她晒彩照。我算了算,共有35张底片,要晒89张,花了将近40元(钱是她寄给我的)……
美学课时全班讨论美的本质问题,气氛不热烈,根本讨论不起来。30名女生只有一个人发言。我觉得讨论这个问题没有一点意义,我也没心机听同学的发言,在看别的书。讨论结束后,我的女友们都说:“烦死了!”“我根本没心机!”
下午,专门回校选举东山区人民代表,只用三分钟就能解决的事情,明明可以在上午课间完成,可偏偏要把我们揪回来,简直是浪费我们的宝贵时间。6个候选人,我只选了一名,那就是我系的副教授龚剑祥。真想不到他是副教授,讲课一点也不好,也没有什么学术上的成就,只因为他参加过抗美援朝,负过伤,腿残疾了,至今一长一短,他有地位,因而什么都有了。向抗美援朝的英雄致敬吧。
黑板上的通知:李老师去开会,方老师身体不佳,明天停课一天。很多人大叫“好”,“好极了”,我在心里喊了声“乌拉!”不用上课,不用听那些老师甚至教授照本宣科,啰啰嗦嗦,真是一件美事,简直太美了!
1984年3月14日(星期三)
古代文学作业——评论《纫针》中的人物塑造,于是我硬着头皮看了看《纫针》,全文不过三千字,却要我们写两千字左右的评论,真不知如何下笔。小说的主题无非是知恩必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情节不曲折,人物性格单一化,一点也不复杂,没意思。
今天穿上新鞋子,晚饭时,弟弟偶尔朝桌底下看了一眼,大叫了一声:“呀,你穿了新鞋子。”于是全家人都知道了。没人说什么,奇怪的是,他们既没说:“你不是有鞋子穿吗?”这句话,又没问这双鞋多少钱,真是奇怪。弟弟以为这是皮鞋,当我告诉他这是3块多的塑料鞋时,他这样对我说:“你穿这样的鞋,要同丝袜配起来才显得斯文。”他说得对极了,他也懂得美了。我有些吃惊地说:“你也知道?”“那当然。”他有点得意了,看来我不能小看弟弟,他年纪虽小,但懂的东西却不少。
在我们家门前,锯木头的声音响起来了,这里开始建一栋8层楼高的资料楼,今后会吵死人的。打桩机的声音在我听来一点也美不美,搅拌机的声音纯粹是对人体的危害,所有的噪音将组成一曲建筑交响乐,要建筑,那么这台交响音乐会则是杂乱无章的,令人厌烦的,像这样的交响乐,音量还是越小越好,如果能无声无息地建筑好一栋资料楼,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这只是一个梦,将来也难以实现。
我担心在这样的环境中,我的论文如何“出笼”?!
1984年3月15日(星期四)
上午三节国际共运史课,老师讲的是有关中苏大论战的问题,所以我留意听了听。我这才发现这位老师讲课是绘声绘色的,他的表情动作简直得意极了,他的声调、表情和动作逗得我们哈哈大笑。上第三节课时,由于同桌借来一本《台湾校园歌曲选》,把我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了,结果这节课没好好听,忙着抄歌词。我抄了《小小贝壳》、《风,告诉我》、《小茉莉》、《我们拥有一个名字叫中国》等歌词,收获还不小呢。
今天收到阿婷的来信,她说她是一边流鼻涕(感冒了)一边给我写信的。于是我在回信中,称她的这一行动“实乃伟大”,并向她致以十二万分的敬意,感谢她非但没有把我忘记,而且还能做到一只手擦鼻涕,一只手给我写信。开玩笑而已。
我每次收到同学来信,就有同学说:“张某某,我真嫉妒你,天天都有信。”她们这些说法是夸张的,我的信并不多,比我想象的要少多了。
1984年3月16日(星期五)
学习《邓小平文选》的体会文章的成绩公布了,我的女友说:“你说可不可恨?第一次我纯粹是谈自己的感想,得了个不及格,要补考,第二次我全文照抄,得了个及格。”
“是呀,真奇怪!我写的全是自己的体会,得了‘中’,而很多人是大段大段地抄,却得了‘良’。”既然要我们谈自己的学习体会,为什么我们谈了,只能给“及格”或“中”呢?抄袭者即使抄得再好,也并不是自己的体会,或者说不全是。我真想在公布成绩的黑板上写下这样一行字:“岂有此理!抄袭者——良,优,谈自身体会者——及格、中”,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
下午,阿婆问我要钱,说她头昏昏的,要去看看有么什么东西买。我给了她几毛钱。她又这样对我说:“不要告诉妈妈听,否则她会说我问你要钱。”这话她说了两次,我心酸呀!这说明了什么?我看得出来,母亲对阿婆是很反感的,虽然嘴里没说出来,但从她对阿婆的冷淡态度上已经表现出来了。
吃完饭后,母亲收碗时,阿婆便说:“我来洗。”“不要你洗!”这是母亲恶声恶语说的。明明可以好好说的,为什么要这样呢?应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人都会变老的呀,假如她60岁时,晚辈们也对她恶声恶气,她心里会怎样想?我想弥补母亲对阿婆态度的不好,每次吃饭时都是我不停地往老人家碗里夹菜,我想用这一行动表达出我对老人家的尊重,也想提醒妈妈:“总不能孙女老给阿婆夹菜,你能不能夹些菜给你婆婆呢?”同时我也想让母亲知道,对于她的错误做法,或是说做的不妥的地方,我是不满的,更不会有样学样。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表现出我应有的品质,这品质当然包括尊重老人。我没有对母亲当面提出什么意见,我怕难为她,怕她听了心里不舒畅,所以我只是用我的行动来表明我的态度。
阿婆问我拿了钱,出去了,我真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没多久,她回来了,买了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她既没有告诉我,也没有把东西拿出来给我吃一点,我没有权利责备她,因为她是老人,而老人都是好吃的,尤其是老太婆就更好吃了。
1984年3月18日(星期日)
打桩机开始歌唱了,锯木头的声音刺耳极了,我被这些噪音吵得心烦意乱,看书也看不下去了,要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呀。
我不知道那些词曲作者怎么可以编出《打桩机在歌唱》这样一曲优美动听的歌曲来,在我听来,打桩机的声音不美,一点也不嘹亮清脆,而是闷声闷气,给人一种压抑之感,本来就感到压抑的我,这下子更压抑了。可见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否则,艺术就不称其为美了。至于锯木头的声音,却是尖利的,就像一个小姑娘受了委屈,边哭边发出尖利的喊叫,听了怪让人伤心的。小姑娘的哭声是可以停止的,锯木头的声音则是没完没了的,除非大楼竣工。还有一种声音,即搅拌水泥的声音还没有出现,但愿它慢点出现,不然真够人受的。
1984年3月19日(星期一)
好不容易熬过了上午四节外国文学课。上课时,我统计了一下,任课老师讲两个字就看看教案,把他的那些废话重复多遍,还自以为自己讲得很好,其实他讲得一点也不精炼。我只听了一节课,就再也听不下去了,剩下的课时全给我用来看小说了。
收获还不小呢!我看了两篇张洁的小说,《男子汉宣言》和《来点儿葱,来点儿蒜,来点儿芝麻酱》。我想说说第二篇小说。这篇小说有两个独立的故事《葱蒜盐楞格里格愣》,是以猫为主人公的,以猫的内心独白来写的。作者真的是写猫吗?不是的,作者是通过猫这一形象,象征社会上的一种人,这种人的特点是,自己知道自己的主人不好,一有气就往自己身上撒,可是跟着主人又多少能得到一点好处,因而心甘情愿,还进行一番自我安慰,“别这山望着那山高了。”这类人不满足于现状,但又不愿(或者说无力)改变现状,这种人是驯服的,安分守己的。作品中的“他”(即猫的主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在猫看来,他“又有什么特别值得指责的地方呢?”他对待猫的态度是不好的,因为猫是兽类,这情有可原,读者会这样想,他对于为他服务安分守己的人又会怎样呢,他会不会把人当成猫来看?这很难说。
《葱蒜盐走红的诺比》是以一条名叫诺比的狗为主人公的。小说中诺比的遭遇,不正是社会上一些人的遭遇吗?在我们这个社会,当一个人小有名气时,他会听到各种各样的话,先是好话,后是坏话,逼得他不能再继续自己的研究,最后在人言威胁下毁灭了自己。作者用象征的手法,揭露了社会上一些不合理的现象,剖析了不利于人才发展的因素,使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用棍棒、酷刑可以杀人,用吹捧亦可以毁灭人,而现在流行的是“捧杀”。作者对现实的揭露是深刻的,但她的揭露并不是为了否定我们的国家,而是为了改变现实生活中的不良因素,使祖国变得更加美好。正像作者这篇小说的题目那样,对待我们的现实生活,不要一味地歌颂,而要来点儿葱、蒜、芝麻盐,这些东西是可以杀菌的,也可以刺激人的眼睛,“盐”用来消毒伤口,效果是不错的。只有葱蒜盐都“来点儿”,我们的生活才不会单调,我们作品的题材也会更广泛些,现实才会变得更美好。
在张洁的作品中,以猫、狗为主人公的,仅此一篇,但是谁敢说她单纯写猫、狗呢?无论是猫是狗,都是现实生活中人的写照。读了张洁以往那些意境优美的小说,再来读她这篇带有辣味儿的小说,确实别有风味。张洁并没有止步,她又继续探索了。不断丰富、提高自己,从她的作品中,我看到了这一点,是欣喜地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