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大学日记（连载）

       103.将把帽子工厂烧毁，欧阳老师透析“孔乙己”

1983年4月27日（星期三）                              

天热得够呛，太阳几乎要把人烤出油来。

 

明天就要进行歌咏比赛了，下午又专门回校练歌，我从来没有放开嗓子唱这么长时间的歌，喉咙都哑了。

 

班里有些人很热衷搞这项活动，对我们抓得很紧，希望我们能拿到名次。按照规定，系里评选出来的第一名，将参加学院的比赛。所以，我根本不想得到名次，那只有让我们多吃苦受累，没有半点好处。这是我的集体荣誉感不强吗？也许是的。荣誉这东西并不是我需要的，有人把荣誉看得很高很重要，而我却把它看得一文不值。我知道，这样做会有人说我境界低，不像个共青团员，谁要说就说吧，对于这些虚无的东西，我一点也不稀罕。但有人很稀罕，所以对我们抓得特别紧，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数不清唱了多少遍，看来这次如果我们班拿不到名次，他们是不甘心的。管他呢，明天上台亮亮相，嘴巴动一动就行了。

 

练习完唱歌后，当代文学的老师叫我们5个人留下来，开了个小型座谈会，主要是让我们谈谈对当代文学的教学有什么建议、意见和要求。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要知道，在只有6的人的会议上，一个人不发言是很醒目的，但我不管那么多）。一方面是因为我的意见都被其他同学说过了，另一方面是因为我这个人沉默寡言，一个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我为何要一下子改变我以往的做法？在别人看来，我一言不发，一定是个没有思想的庸碌之人，我不承认。也许有人会说我自诩清高、自负，如果是因为我见到男同学不主动打招呼、不到万不得已不跟男同学说话这些表现来断定我清高、自负，那么这顶帽子我戴，否则，我将把帽子工厂烧毁。我知道班里有些人很习惯给人戴帽子，只要你不同意她（他）的意见，马上就会给你戴上一顶特别的帽子。我一点也不怕，在这个问题上，我是不甘示弱的，老实人发起火来，也是很厉害的。

 

81级有个男同学走路时，上身只往前扑，于是我对别人说：“你看他走路的姿势，就像前方有一颗蓝宝石等着他去捡起，送给他的女友似的。”以后，我一看见他从课室窗前走过，就说：“瞧，捡钱的人来了。”有时候我说话挺形象的，颇有些幽默感，会引人发笑。

 

1983年4月28日（星期四）

下午全系歌咏比赛，我们班只得了二等奖，只有7块钱奖金。得第二名是最稳妥的结局，既不用代表全系参加全院的比赛，又可以得到奖金。再好不过了。

 

马列文论又布置了作业，还让不让人活？教育学、外国文学、党史都有作业，而且每门课的作业没有几千字是写不完的。这个学期简直都没时间看自己喜欢的书，老是被老师牵着鼻子走，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应付作业上。真不知教务处是如何安排课程的，本学期的7门课程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尽管我们已经提了意见，但校方迟迟不改，课程一经排好，要改是很难的了。

 

1983年4月29日（星期五）

现在越来越讨厌上古代文学课了，刘老师讲课实在太啰嗦。本来有些词很浅显，她还要唠唠叨叨讲一大堆，烦死人了，我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还有，她居然采纳了学习委员的意见，每节课必提问，回答问题的同学要想很久才开始回答她的问题，从而浪费了许多时间。再则，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们补课，这自然是出自一个老师的责任感，对工作认真负责的精神，但她又全然不顾我们的厌倦情绪，滔滔不绝地讲，我们听得都要打瞌睡了。

 

又开始评选优秀团干和优秀团员，听说马上要上报。团支部副书记居然要求团员把选票交到他那里，而他又不指定同学统计票数，更不当众唱票，选出来的优秀团干和优秀团员姓甚名谁，连我这个组织委员也不知道，就由正、副书记直接上报了。这根本就不符合组织原则。我虽是组织委员，但徒有虚名，支书根本就不信任你，我也懒得打听了，既然有的事别人不让你知道，你何必费口舌去打听呢？

 

有人身为团支书，却不懂得组织原则，就拿选举来说吧，即使校方催着要选举结果，也得公开唱票呀，切不可为了尽快了事而失信于民。而我们团支部就这样干了，虽说我未参与，但作为组织委员，我也有责任，我为什么不及时提醒一下团支书呢？说实话，我根本没料到团支书连选举的规则都不懂。

 

我要辞职，千方百计，想尽一切办法辞职，还是当一名普通团员轻松，可以少一些烦恼。我也不稀罕什么优秀团员之类的称号，对这些，我从来都看得轻如鸿毛。我以当一个正直的普通人而骄傲。

 

1983年5月1日（星期日）

挂历又换了一幅画，这标志着新的一月又来了。

 

五一国际劳动节，似乎也没有什么节日气氛，我依然钻进书堆里。

 

中午一吃完饭，就开始做中青报举办的“读书与求知”百科知识竞赛题，题目很难，包罗万象，历史、文学、地理、生物、英语、建筑，数理化、美术、篆刻等等，中外古今无所不有。为此我查了好几本辞海（文学、地理、历史、艺术、生物、工程技术、医学分册），还从箱子里翻出了中学学过的地理、历史书，还有《家庭日用大全》、《广播编辑手册》、《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等等，再凭着我自己的印象，做啊做，总算做出了一半，还有一半题目实在无资料可查，自己又没有接触过，只好空着。我发现，今天似乎懂了很多东西，因为通过查找资料，懂得了一些中文以外的知识，而且深感自己懂的知识太少了，更加感觉到学习的重要性。固然，一个人掌握的知识越多越好，但要看一个人的精力如何。我没有那么充沛的精力、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掌握各种各样的知识，我对自己的要求是，至少要专一门，只是要精通中文又是何等不容易。

 

爸爸从北京出差回来了，自然又买了些当地特产，吃的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最让我高兴的是，他还买了几本书给我，有《名人名言录》、《圣经故事》、《现代散文分析》、《中国山水名胜故事传说》等，照例这几本书都由我一个人负责包，一下子要包六七本书也不轻松，但有新书的喜悦是可以忘记辛劳的。

 

1983年5月2日（星期一）

外国文学的任课老师布置了五道题让我们做，我今天开始做，谁知我做一道题竟然用了三四个小时，而且没一点自己的东西，全是抄书的。比如题目“但丁的生平和创作”，这样的题目你能不抄书吗？真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让我们做这类题目。书上全有的东西，看看就行了，何必劳神重抄一遍？大概是怕我们太闲了。

 

真不想做这样的题目，可是不做就少了一次平时成绩，学年总评时就要吃亏，虽然不是为了分数而学习，但如果成绩不好的话，自己会痛心，但却能符合某些人的愿望，有些人巴不得你考得越来越差，你考差了，他会瞧不起你。在我们这个班，分数是永远不会“贬值”的，有些人对分数抠得可紧了，即使少了一分，她（他）也要去问老师要回来的。这样的人才真是分数的奴隶呢。

 

1983年5月3日（星期二）

下午回校看录像，这是辽宁省特级教师欧阳黛娜老师在华师附中为初二学生讲授鲁迅的小说《孔乙己》的录像。这位老师讲得好极了，有自己独特的教学方法。她先讲了学习本文以后所达到的目的，然后让同学们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当你拿起一本小说时，你怎样读？”提问之后，她给几分钟让学生阅读课文，然后再归纳学生预习时提出的问题，带着问题开始分析课文。因为她分析课文深入浅出，板书很有风格，特别漂亮，所以我做了较详细的记录。

 

欧阳老师先解题，问“孔乙己是什么意思？”提问了同学之后，她归纳说：“孔乙己是一个绰号，他只有绰号，说明他的地位卑贱，是个没有名字的可悲人物。”之后开始分析课文：

 

第一部分：写环境，着重描写社会环境

鲁镇——社会的缩影

酒店——生活的窗口

1.森严的等级制度

2.冷漠的人际关系

3.无聊的生活气息

只有孔乙己的到来，才可以有笑声——人物出场

 

第二部分：人物性格

笑    为什么要笑？

作者对孔乙己也采取嘲笑的态度，嘲笑当时的制度。

 

孔乙己的可笑之处表现在哪里？

语言可笑——满口之乎者也，自命清高

外貌可笑——站着喝酒，穿长衫的唯一的人  虚荣

心理活动可笑——笼上一层黑色    迂腐、麻木

性格可笑——偷别人的东西

通过一个特定场面，分析人物的性格。

很恳切地说   “恳切”实际上是显示自己

敲        得意、极惋惜

 

为什么不让孔乙己把“茴”字的另外三种写法写出来？是谁不让他写下去？

作者不让孔乙己把“茴”字的另外三种写法写出来，因为这些写法是无用的、腐朽的东西，作者惜墨如金（提示学生课外阅读《祝福》）。

 

第三部分：写人物的命运——悲剧

为什么写丁举人？用读书人打读书人

写丁举人、孔乙己都同时写在科举制度下，爬上去的和没有爬上去的都会潦倒。

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写出丁举人的作威作福。

他家的东西偷得了吗？——写出了孔乙己不知趣。

长衫被撕下来了——仅有的遮羞布也被扒下。

 

第四部分：结局

大约——死的时、地、原因都不清楚，谁也不去关心他

的确——肯定死了。

 

主题：人物可笑又可悲，作者怎样把二者统一起来？可笑和可悲统一在对社会的控诉之中。

所有人物有个共同的主题思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最后，老师布置作文，让学生阅读《白光》、《咸亨酒店》之后再做。

 

这位老师在运用启发教学方面运用得非常出色，她总是先提出问题，让同学思考后再回答，然后再归纳学生的意见，说出自己的看法，把课文讲得很深很透，学生又能接受。这位老师的教态端庄大方，总是笑眯眯的，给人和蔼可亲的感觉。在学生回答问题之后，总是说一声：“请坐下”。她的语言表达能力相当好。应该说明的是，这些初三学生也很聪明，有过人的智力，积极举手发言，老师提出的问题，有些连我们这些大学生也很难一下子就回答上来，可他们却很快回答出来了，而且回答得很好，真让我们吃惊。

 

刚听到一个消息，我们这届大学生毕业后可以自己找工作，因为广州市内的教师已经达到饱和程度，市内已不需要我们了，到农村（县城、郊区）又不愿意去，所以就有了这种方法。瞧，我们成了没人要的大学生了，如果真是那样，我太高兴了，因为可以摆脱当当“孩儿王”的命运了，但随之而来的又是烦恼，不包分配，这意味着你要自找门路，没有关系想找个好工作是很难的，特别是要找专业对口、自己又喜欢的工作就更难了。

 

于是玉琼对我说：“你可以到报社去。”去报社，谁不想呀，可这是很难很难的，是需要关系的，如今这年头，干什么都离不开关系。

 

1983年5月4日（星期三）

上党史课时，从前面的座位上，有人给我递来一张纸条，我展开一看，纸条上写着：

 

张某某：

据唱票的同学说，你先进团员的选票是四张，在当选之列，而zhen在星期四比赛唱歌时，擅自一人决定先进团员的名字和团干的名字，把你的名字划掉了。这些事，事先没有征求团支委的意见。我在4月30日向陈水生老师反映了此事，也许陈批评了她，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某某某

 

看完后我气极了，我不是争什么优秀团员的称号呀，我是憎恨她那种做法呀！既然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支委商量，一人独断专行，那么还要我们这些支委干什么？倒不如一个支部就一个支书，岂不是更省事？

 

下课后我了解了一下，据说被划掉的名字还有好几位，包括小娅。我根本不计较她把我的名字划掉，因为对自己要求严格，觉得自己没有达到优秀团员的条件。

 

第二节下课后，团支委和团小组长开了个会。团支书某某说：“选出来的优秀团员和优秀团干有11名（5票以上，我在之列，看来给我递纸条的某某把我的票数搞错了，不过无关大局），但系团总支要求评选5名，我们那天研究了一下，就保留了下列5名同学：陈家良、郑薇、梁玉珍、梁少慧、张耀荣，大家看看有没什么意见，因为这还不是最后决定。”

 

没有人出声。我心想：“那天下午你跟谁研究了，全是你自己决定的的。”

我本想说：“这样做符合组织原则吗？”但我终究没说出来。

 

第三节上课时，系团总支的某个委员已经把优秀团干和优秀团员的名字抄在黑板上了，并用很醒目的字体写上了“光荣榜”三个大字。

 

第三节下课，某支书已经把奖品领回来了，发到优秀团干和优秀团员手中。

 

还说什么“没有最后决定”，明明已经决定了，只不过通知我们一声而已。某支书说的话全都是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友情才是真的。

 

我们班真的没希望了，这个信念我更加坚定了。坚定地无法动摇了。拿我们支部来说，一派下去了，另一派又上来了，新上来的一派同下台的那一派在搞阴谋诡计上不相上下。我没有参加任何派别，所以我在团支委中是孤立的。现在看来，已经下台的团支书并没什么，她做得不好的地方表现得很明显，即是说，她是坏在外头，让人一看就看出来，而现在的团支书是坏在里头，一言以蔽之，就是“阴”。以前还以为她很好，现在看来也是坏透了，独断专行，把我这个团支委当成可有可无的陪衬。

 

鉴于种种情况，我坚决要辞职。近来不知为何，老是见不到班主任，我要当面向他提出辞职申请。

 

今天下午系里召开班委、团支委会议，我没有回去，这是我表示抗议的一种方式，青年节没有电影看，也不放假，还要我们回去开会，我才不干呢！其实很多问题都不能在会议上解决，为什么要开那么多会？领导的工作好像就是召集我们开会，在会上说几句话或做个报告，除此之外，似乎无事可做了，可我们当学生的有多少事要做啊，也不替我们想想。

 

1983年5月5日（星期四）

我知道上次选举优秀团员和优秀团干时，某某支书搞的一切小动作，我还知道我的票数很多，但最终还是被刷掉了。据支书说：“这次选举不是票数多就能当选，而要看够不够条件”。我想，如果不根据票数多少来定优秀团员和团干的名单的话，那还要我们投票选举干什么？我还知道，支书把没有选她的同学的名字划掉了（采用的是对笔迹的方法，我是组织委员，每个月都把收上来的团费交给她，我的字她最容易认出来），当然包括把我的名字划掉。几天来，好几位同学都把这些情况和我说了，并为我鸣不平。明天，我将亲自调查这件事：先要找唱票的两位同学了解情况，再正式的以一个团支委的名义和支书对话，这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整个团支部。我们团支部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一个人独揽大权的状况应该结束。我们都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人宰割的动物，也不是任人愚弄的阿斗，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选择前一条路，再也不能沉默下去。

 

明天我一定要找她对话，非要她当着全体团员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要她当众检讨，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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