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印谱序跋汇编》错误太多
祝 竹
友人游杭州归来, 购得一册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郁重今先生编纂的《历代印谱序跋汇编》赠我,
让我着实高兴了一阵。
西泠印社庋藏历代印谱之富, 甲于海内。然皆锁钥深迥,
外人根本不能启读。多年来,
我一直希望能复印或抄录西泠印社藏品中一些珍贵印谱的序跋文字,
而无缘实现
。现在,
“这部凝聚了郁先生几十年心血的《历代印谱序跋汇编》,
以西泠印社藏历代印谱五百余部为基础,
精选最重要的一百四十二部,
从明代《顾氏集古印谱》开始,
到吴昌硕《苦铁印选》止,
广收各家序、跋和题记,
以见其印学理论典籍方面的非凡学术价值” (陈振濂序)。 这可真是嘉惠印林、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然而, 拜读未完,
却令人大为失望。因为这本书的错误之多,
以及错误严重的程度,
真是令人咋舌。很难想像,
这样好的一本书,
会是这个样子!
我们以本书604 、605
两页所载葛昌楹(书徵)集编《吴赵印存》中三篇序、跋为例,
因为我手头恰好有这本印谱的几页书影,
虽然缩印得很小,
但借助放大镜,
文字犹可辨识,
足资勘校。经过勘对,
虽仅两页,
而错误之多,
竟不知从何说起。兹列其大者:
其一: “遂翁《吴赵印存序》”,
文章作者的名字错了。“遂翁”是谁?
无可查考。查看书影中影印墨迹,
作者署名为“遁翁”。遁翁为吴让之好友,
仪征张丙炎,
字午桥,
号药农,
又号遁翁。因为作者署名“遁”字用的是别体字,
本书编者不识,
又不知张丙炎其人,
故而妄改为“遂翁”。其实,
作者署名处用有“药农”白文小印,
文后又用“梅花东阁竹西亭” 、“仪征张丙炎午桥甫”两方白文印押于纸尾。此三印,
一望而可知皆吴让之所刻,
据此三印,
即不难考知此文作者姓名。
其二: 用《吴赵印存序》来作为张丙炎这段文字的标题,
也是错误的。葛昌楹(书徵)集编《吴赵印存》,
始于1931年。而张丙炎早在1905年就已去世,
他不可能为葛昌楹编的《吴赵印存》作序。张丙炎跋文写于光绪十九年(1893年),
仅是回忆他和吴让之交游的往事,
与赵之谦毫不相关。其实,
在张丙炎跋文后面的空隙处,
葛昌楹所题的一段文字写得很清楚:“旧藏姚氏仲海手钤《师慎轩印存》,
后有张午桥先生跋尾墨迹,
读之可知让翁刻印之见重于当时。今谱中诸印半归敝箧,
故即以午桥翁原跋影印弁首,
以志古欢。”《汇编》在张午桥文后也收录了葛昌楹的这段文字,
但编者对这段文字的内容似乎根本就没有阅读。否则,
怎么会不知道前面的文字是《师慎轩印存》后面张午桥先生题写的跋尾墨迹,
而不是《吴赵印存》的序言呢?
而且,
本书收录葛昌楹的这段文字,
标题作“葛书徵《吴赵印存跋》”,
也是不妥的。因为这只是题写在张午桥先生题写的跋尾墨迹后面的注释性文字,
不是这本印谱的跋文。葛书徵对《吴赵印存》是另有跋文的。
其三: 本书编录张午桥先生跋尾文字,
漏录文后一句很重要的话:“今研山、仲海、仲陶印十有七八在李维之处。”这是考查吴让之为汪砚山、姚仲海、岑仲陶等人所刻的印作流传情况的珍贵史料,
怎么可以弃而不录呢?
其四: 不该错的文字也错得离奇,
使人无法通读。张午桥跋文中有一段 注释性文字,
《汇编》中用括号标出。文曰:“(仲陶虽刻此印,
绝不轻用,
仲海一日向其出藏箧尽印之。)”什么意思?
无法读懂。及勘对书影,
原来错录了两个字,
该点的标点也没点。原文后半应该是“仲海一日伺其出,
发箧尽印之。”岑仲陶秘藏吴让之的印作,
轻易不拿出来使用。姚仲海却趁岑仲陶不在家的一天,
打开他的宝贝印箧,
全部拓成印谱。
这是一则很有趣的印坛掌故,
《汇编》却让读者不知所云,
太遗憾了。
其五: 编者对《吴赵印存》成书年代的介绍是错误的。编者在题解中介绍此谱为“一九四0年,当湖葛书徵集吴让之、赵之谦两家刻印。”但在下面收录的葛书徵《吴赵印存跋》清楚地叙述了印谱集辑和钤拓的时间:“昔岁辛未秋,
曾辑让翁、悲厂二家印成《吴赵印存》十卷”。十二年后,“时癸未初夏”,
再次拓印此谱,
是请“王君秀仁钤拓两阅月而书成”。第—次钤拓本的扉页,
葛书徵题作“辛未冬仲”;
第二次钤拓本的封面和扉页,
葛书徵均题作“癸未仲秋”。前者辛未为1931年,
后者癸未为1943年,
都不是1940年。
其六: 葛书徵《吴赵印存跋》仅三、四百字的短文,
错误多达十余处。此跋用行草书写成,
编者对凡不认识的草体字或弄不懂的文字,
皆以己意任加改窜。例如:
“传朴堂故居不幸毁于兵燹”,
“毁”字原写作别体,“火”旁着“尾”字,
编者径改为“焚”字。“毁”与“焚”意虽相近,但是不可通用的。
“藏印亦散佚数百钮”,“散”字原写作“林”字右边着一“攵”旁,
编者可能不识此字,
径改“散佚”为“损失”二字。意思虽不能算错,
但显然是改不得的。
“世之是则是效者, 有朗若列眉之趣”。其中“列眉”二字较为冷僻。《战国策》 “吾信汝也,
犹列眉也。”注云:“言无可疑”。本书第598页王福庵《张氏鲁庵印选序》中也有“巨偕悬肘以同辉,
纤与列眉而并朗”的话。编者不解“列眉”之意,
径改为“画眉”,
意虽浅俗,
而去作者原意远矣。
此外, 如“乃据旧辑,重编是谱”误作“及搜旧辑,重编是谱”;“益以胡氏敏求室所藏” 误作“盖以胡氏敏求室所藏”;“庶几尽现于纸上” 误作“庶几呈现于纸上”;“创印玺谱录之别格” 误作 “创印玺谱录之前格”;“阅两月而书成” 误作“阅两月与书成”等等,
都是由于不识行草书和不通文意而造成的。这类错误,
估计在全书中当不在少数。 由于无法与西泠印社秘藏的那些珍本
核对,
难以知其正误。
但也有一些是不用核对原书也能认定其错误的,
如第100页施凤来《苏氏印略序》中“轮扁有云,
亚师不能授之亚,
亚不能喻之子。”《庄子·天道》云:“臣不能以喻臣之子,
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施凤来显然是用了《庄子》中轮扁斫轮的典故,
而且我们可以猜测,
他的这篇序言应该是用行草书写的。因为草书的“臣”字近似于简化字的“亚”字,
本书编者不识草书,
又不读《庄子》,故有此误。
此外, 这本书的标点符号也有不少错误,
不能准确句逗。随便举三例以见一斑:
第89页虞国伦(同页上编者简介文中作虞国儒,
二者当有一误。)《晓采居印印跋》中,“游解牛之刃,
运斫垩之斤,
庶几神遇者,
亦步或即有亦步,
亦步者恐瞠乎其后矣。”正确的标点应该是:“游解牛之刃,
运斫垩之斤,
庶几神遇者,
亦步。或即有亦步亦步者,
恐瞠乎其后矣。”吴亦步是《晓采居印印》的作者,
所谓“亦步亦步者”,
前之“亦步“为动词,
后之“亦步”为人名。有点绕人,
但绕清楚了也很好玩。
第426页徐楙《种榆仙馆印谱序》中,“书画名流时或至函收藏,
士族且于市求素纸朱沫,
恒粲然焉。”正确的标点应该是:“书画名流,
时或至函;
收藏士族,
且于市求。素纸朱沫,
恒粲然焉。”不同的标点,
产生不同的文意,
是不能不讲究的。
第562页罗振玉《传朴堂藏印菁华序》中,“及炎刘以降,
庶业其緐刻印,
铭器文多急就以趋简易,
法度始渐弛”。正确的标点应该是:“及炎刘以降,
庶业其緐,
刻印铭器,
文多急就,
以趋简易,
法度始渐弛。”点通这些文字,
应该并不难,
大概还是因为不够认真吧。
对于《历代印谱序跋汇编》,
笔者说了这么多问题,
其实是很不情愿的。但因为这本书对于印学界太重要了,
看到有这些问题,
如骨鲠在喉,
不吐不快。说出来,
也只是希望能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
以期有所补救。这本书的编者郁重今先生是西泠印社耆旧,
是我素所敬重的前辈。我写此文,
绝无责怪老先生的意思。郁先生在本书后记中说:“我明白自己才疏学浅,
读书不多,
又是半路出家,
只是做了一些抄写和汇编工作,
错误一定不少”。老先生的谦虚和坦诚令人敬重,
他为本书所付出的辛勤劳动,
同样令人敬重。我们相信,
老先生已经尽力了。问题在于,
出版这么重要的书,
出版社应该多负一些责任。西泠印社不乏专家学者,
应当给从事这项工作的老先生以更多实际的帮助。当然,
编纂《历代印谱序跋汇编》这样的书,
要想一点差错没有,
几乎是不可能的。古人云:
校书如扫落叶,
旋扫旋生。任何一本书都可能存在这样那样的差错。但我们应当尽力减少差错,
特别要避免严重的差错,
庶几对得起读者,
对得起学术,
对得起长年锁在西泠印社库房里的那些珍贵的印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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