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苗停办的日子里，有时候接到杂志或网站的好朋友的约稿，断断续续写了一些汉苗小故事，都是和孩子们一起时真实发生的事，也记录了自己初次当一个孩子的老师时忐忑摸索的过程，挺有意思的回忆，挑一些共享一下。

《小黑点》

我相信孩子的潜能，当然，也相信自己的潜能。

既然我都能从一个常年写字不与人交往的中年自闭男，变成和孩子无话不谈的鸟老师，我当然也相信每个孩子体内都有潜藏的艺术能量，有待发掘。当遇到家长说：“我们家孩子不行，没有艺术天分！”我怎么也不肯相信。他（她）或许没遇到机会，或许没找到方法，或许——这个最普遍——只是在由成人评判对错的美育体系里迷失了。

有一天，汉苗来了一个新孩子，六岁，快上小学了，名叫蒙蒙（化名）。她妈妈不无忧虑地和我说，蒙蒙什么都不会画，只会戳黑点，在幼儿园画画，她从来就是老师最头疼的孩子。“没事啊，这里又不教画画，就是玩嘛！”我每次都这么说，故意大声，让孩子也听到。那天的课还真是画画，每个孩子面前都有一张大宣纸，还有毛笔和国画颜料，大家挥挥洒洒，无拘无束地创作。在汉苗创想园，就算用到是国画材料，我们画的也不是国画，而是让孩子们体会颜料——水——毛笔——宣纸四者相结合，创造出来的润泽多变的效果。也有的孩子在其他地方学过国画，提笔就有架势，几笔一朵梅花，几笔一杆竹子，都被我制止了。创想教育要大家自由地画画，千万别成为模式的奴隶。这时候我留意看蒙蒙，她面前还是一大张白白的宣纸，上面只有很少的几个墨点。

我悄悄到蒙蒙身边蹲下，指着一个墨点问：“蒙蒙，这是什么，告诉鸟好不好？”蒙蒙神情羞涩，声音极小，是个不善表达的女孩，说出的话却令我惊讶。她说：“是森林。”

哦，我明白了，蒙蒙一定是内心非常丰富的孩子，她的小黑点里有内容，不可轻视。

我说：“那一定是座好大的森林对不对？树非常非常多，所以才这么黑！”蒙蒙用力点点头。我又指着一个最小的墨点问：“那这个呢？”蒙蒙说：“是一只鹦鹉。”我大笑：“哈哈，鹦鹉是红的吧？红得都发黑了！”蒙蒙嗔怪道：“红得发紫，哪儿有红得发黑呀！”——呵呵，还挺会用成语的。

我一向觉得做儿童创想教育，最怕遇到不愿意想的孩子，没有好奇心就失去一切教与学的动力。只要孩子脑子在动着，眼睛在看着，不管表达出来是什么样，都让我开心。在一张纸上画满森林的孩子可贵，在一滴墨点里看到森林的孩子同样可贵，他（她）们需要的只是对表达技巧的一些引导，而技巧永远是最容易的事情。

让我们先从鹦鹉是红色的做起吧。我鼓励蒙蒙试试用红颜色画个红点点，肯定比黑点点更接近红鹦鹉。有空再聊聊森林的颜色，天空的颜色，花朵的颜色，鞋子的颜色，蝴蝶结以及蝴蝶的颜色……天啊，好看的颜色实在太多，而我们的调色盘上正好就有一些，你要不要试试呢？

引导一个孩子进入状态不能心急，如果缺少肯定，他（她）会越来越关闭，终至拒绝。所幸经过几堂课后，蒙蒙的表达能力越来越强，她开始使用各种颜色，也敢于造型了。很多时候孩子是因为大人批评他们画得不好、不像，才变得缩手缩脚。像蒙蒙的画黑点，就是一直得不到认可的表现。在汉苗的课堂上，没有“画错”这个概念，当你一笔下去不是所设想的样子，那么何不就势换个想法，画出另一个惊喜呢？

大概一个月后，有一次我们上鸟窝课，给春天的小鸟画鸟窝，蒙蒙还是那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孩子，用色却已经非常大胆，在鸟窝上画满图画，上面还有一只真正的鹦鹉。当我照例蹲在她身边，发现画的一角又有一个久违的黑点，就问：“这是什么？”蒙蒙看来看我，回答说：“是你。”

我心里一阵温暖。我懂了，蒙蒙接受了我这个老师，她想让我出现在她的画里，但是画人她确实不会，就仍沿用老办法：黑点表达一切。

“谢谢你，蒙蒙。”我由衷地说，“让我就在你的黑点里呆着吧，这里多好啊，我哪儿也不去！”蒙蒙笑了，她说：“鸟老师真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