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异

一

记得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没出来打工，年龄二十多岁吧，正宗的菜鸟一个。

大嫂有个侄女，在县城的一家服装厂上班，嫁给了湖北一青年。两人在县城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估计是觉得咱们县城不如他们家乡经济发达，于是夫妻俩决定回男方家里定居。男孩老家大概是在武汉附近吧，各方面条件自然比一个小县城优越。你就说：穷有三担，富有三船。夫妻两口子，虽然说不是十分富裕，但一些生活用品，包括结婚时女方的一些嫁妆，并非肩挑手提就能解决得了。于是，先让男孩回家准备了一下，然后租了一辆汽车过来拉家档。我们县城到武汉大概二三百公里，不远也不仅。那时的高速公路网络没这么发达，日来日去估计够呛。于是提前一天的下午来到了县城，准备休息一个晚上，然后在第二天早上赶路。

女孩子远嫁异乡，家里人自然会牵肠挂肚，放心不下。大嫂娘家大哥派大儿子送行，而且一直要送到男孩子的家里。一行四人，当天晚上就在大嫂家里吃饭。而我当时恰巧有事上街，晚上也住在大哥家里。晚上大哥家里添了不少菜，一大圆桌，有十来个人作陪。算是一顿丰盛的饯行酒。

席间，大家推杯换盏，不亦乐乎。家乡喝酒有个习惯。劝酒！明明会喝酒的人，上桌之前都找出各种理由说不能喝。上桌之后，正襟危坐。只等主人劝。非劝不喝。劝到差不多的时候，便开始要酒喝，抢酒喝，拦都拦不住。湖北来的那个司机，说实在的，人不错，老实人。一看满桌的人，自然气虚。自打上桌起，十分的小心。喜欢喝两口的人，见了酒，跟人说不喝酒，自然说不出口。既然喝酒，那得想法子，不能被人家灌醒了。于是，各种借口都出来了。什么明天还得开车呀；今天开了整天车也疲劳了呀；最近有点小感冒呀，喉咙不大舒服呀；一直以来酒量都不大呀，等等托辞。劝酒的人哪管这些，既然端了酒杯，一个劲地往死里劝。由大嫂侄子一个一个轮番介绍，轮番发起了进攻。排在我前面的有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一圈下来司机脸上面如桃花。什么学校校长呀、什么工厂厂长呀、什么政府部门所长呀，一个个名头都叫得响响的，让司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一骨碌就一杯，一骨碌就一杯。轮到我端起酒杯要陪他的时候，就麻烦了。首先，介绍人绞尽脑汁，想不出一个叫得响的名头。二十多岁，无业务农。只能说是大哥的弟弟。司机斜着眼看我，不肯喝。于是，我就开始劝了。我说，师傅，你好！大家敬你的酒都喝了，我这杯酒再怎么说，你也得喝了。司机说，喝多了，真的喝不下，接着又是重复上述的哪些理由。我端着酒杯，见他不喝，感觉下不来台，于是硬着头皮又说：我们都是老实人，好听的话我也不会多说，既然卷面大家的酒你都喝了，我这杯酒再怎么说，你还是喝了，不要瞧不起我！这句话站在我们那里，确实也没什么大毛病。但是，司机不但不喝，而且还把他惹恼了。我一说完，他立马瞪着眼说：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确实不能喝，你也不能骂我是傻蛋呀！我一愣，怎么骂他呀？大嫂侄女婿连忙解释说。在咱们家乡那一带，老实就是头脑不好使，拿咱们湖口话来说，就是孬宝得（傻子）。经过大家一番解释，好不容易才将此事翻篇。我自然也是敬酒不成，而以尴尬收场。

二

后来，因生活所迫，出门闹荡，几周折，到了潮汕。一晃就是十来年。除了自己家里人，生活和工作场所都是陌生的，身边的人也是来自四面八方。所谓入乡随俗，语言和生活习惯，也被异地文化所同化。身在曹营心在汉。在外漂泊的我，对家乡的思念却从未停止过。然而，一旦回到家乡，却表现出种种的不适。先不说气候和水土的不适。且来说一说语言和生活习惯的不适。

由于工作的原因，一年只能在过年的时候回家，回家也只能呆上两三天。由于 长期在外生活，工作中长期用普通话交流。回到家里，很难改口。在同亲戚扯淡的时候，时不时言不由衷地爆出一句变通话，被一位亲戚嘲笑为“夹生话”。

记得有一次，在细叔家里吃饭，刚好细叔家里也来了客人。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吃边喝边聊。细叔家的客气是一位年轻人，人也很聪明。不停地陪我喝酒聊天。喝着、喝着便开始抽起了烟。年轻人顺便递给我一支烟，我随口一句不要。其实在潮汕这边，人们说不要，一般就一个字“卖”。如果你问汕头人要不要抽支烟，他用普通回答你就一个字“不要”，很干脆。敬烟的人会认为很正常，毫不在意。但是在我们老家却一样，如果不抽人家客气地递过来的一支烟时，你得非常客气地说，我不会抽烟。如果简单地说两个字“不要”，敬烟自然就有一种“狗李洞滨，不识好人心”的挫败感。年轻呵呵两声，对我说：是不要，还是不抽。言下之意，你的表达有问题啊！我连忙说：是不抽，是不抽。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更何况相隔千里之外。有些风俗真的是天壤之别。来汕头后，随着生活的稳定，女儿也嫁到了本地。更有机会与本地文化进行直接的碰撞。

在我们家乡，儿女订婚之后，可以在一年两年或三年后结婚都没关系，而在汕头，订婚必须是在结婚的前一个月之内进行。一旦订婚了，必须马上结婚。

在老家，儿女结婚必须是白天进行。迎新的队伍需早早出门，在太阳落山之前迎娶回家。而在潮汕，嫁女儿必须在半夜进行。在老家，结婚喜糖人们抢着吃，认为可以沾喜气。而在本地，人家是很不喜欢吃喜糖的。

在老家，拜年是很有讲究的。如果主人家里有老人，客人拜年必须赶早。而且拜年的日期也是有讲究的。初一是村里人相互串门，叫拜串年。第二是拜舅舅的年。初三是拜丈人丈母娘的年，初三以后就排到其他亲戚长辈。而在汕头，拜年就非常随便了，不论早上下午，甚至晚上拜年没关系。

这些文化差异，无时没有，无处不在。每次碰到，都有些许的不适，次数多了，时间久了，慢慢也就习惯了。其实，人在自然和社会环境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时光改变了我们的容颜，环境改变我们的性格、习惯和信念。

三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看故乡，日新月异。故乡看我，面目全非。可以回去的，是仍然被称作故乡的山山水水，回不去的，却是过去美好的时光，和姜好时光里的花样年华。

有幸出生在这样一个年代，充分感受着地域和时代变迁带来的感官碰撞。感谢父母，授我以身体发肤；感谢天地阳光，赐予我生存的基础空间；感谢命运，能在我山穷水复的时候，又能看到柳暗花明；感谢国家和政策，能让我在和平的环境是自由奋斗；感谢生命里所遇见的所有贵人，能让我的一点特长和诚实，换来生存的果实和生存的价值。并能感受不同文化的熏陶。感谢故乡的亲戚朋友和乡亲，总能用宽广的胸怀去包容我的一切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