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米风波

（四十四）

吃完午饭，九组的村民得到了村委会的通知，下午三点钟左右，各家各户出一劳力，在外河小湾塘口等候，领取救灾大米。

分田到户之后，村民对于集体活动基本上没有什么兴趣，要开个会什么的，总是拖拖拉拉，半天也见不到个鬼影。但听说有大米分，村民个个如狼似虎，热情高潮，二点半不到，男女老幼，就陆陆续续地赶来了。有的一家来了两个，还有的全家能走路的，都悉数上阵了！

等到人员到齐之后，组长正狗清了清嗓门对大家说，“大家别吵了，我把各家各户分得大米的数量念一遍。”正狗一边说，一边从沾满泥水的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香烟纸。然后猫着眼，拖长声调，念了起来。

一个调皮的后生崽看不顺眼，细声低咕了一句，“山东的驴狗装马叫！”

细狗是正狗的老弟，脾气燥，心里藏不住事，打小就喜欢跟哥抬扛。没等到正狗把分米名单念完，细狗就直马拢冬对他哥说，“我屋里咋那么一丁点，怎么够吃？”

其他人见细狗出来顶嘴，也纷纷开口，你一言我一语，表达了对村委会的不满。

这个说：“为什么村里分派给我们的义务工数量不比别的组少，在分好处的时候，就要比别的组少？这样做不公平！”

那个说：“为什么每一次我们组的救灾米都比别的组少？乡里在报受灾面积的时候，我们组的面积不少哇！”

……

正狗其实在村里也是受够了气，对村里的一些做法很不服气，每一次开会，村长都跟他说：“你们组地势较高，受洪水的影响较小，享受的救济比其他组少......”因此，他总是要眼睁睁地看着白花花的大米从面前流走不说，还要受组里的老少爷们埋汰，真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但村委会作出的决定，他个人也无力回天，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今天看到组民们向他发牢骚，从内心来说，他一点也不生气，村民的话捅到了他的心坎上，他隐约地感到了一丝丝快感。但他毕竟读了几年书，作为组长他不好正面煽动群众。只是假惺惺地说，“权力都在村长手里，我难道去咬他的卵，人家的卵长了毛，咬不动！”然后，转过身对站在身后的细狗说：“细狗厉害，要不你去咬！”

细狗冷不丁被哥哥一激，一时哑口无言，老脸涨得发紫。半晌，气鼓鼓地说，“今天不是送到咱们家门口来了吗？我们不能做这个善卵子白白地被这帮婊子崽欺侮，呆会儿船一靠岸，咱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者为先，抢他一两包来再说！”其他村民听细狗这么一说，也都手痒痒得不行，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正狗一旁见火候已到，忙借口说家里有事，留下老婆，自己溜之大吉，只等看好戏了。

洪灾过后的鄱阳湖显得特别的宽阔，浑浊的湖水在阵阵疾风下哗哗作响。此刻，烟波浩淼的湖面上，正迎风行驶着一艘机帆船。嘶哑的马达声，显示出船行的艰难。船舱里堆放了救灾用的大米，为了防止被湖水打湿，大米被帆布严严实实地包裹着！

驾驶舱内，舵手转动着方向盘。船头迎着着浪花，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舵手的后方站着两个人，他们一边向前方张望着，一边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只见高个子把双手合拢，拱成一个的喇叭型状，一头对着自己的嘴，一头对着矮个子的耳朵，问道：“汪村长！还有多久到你们村的九组？”。高个子问完后，把手放了下来。

汪村长效仿高个子，合拢双手，凑近他耳旁回答道：“快到了，差不多几分钟的样子吧！”

停顿了片刻，村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能凑近了高个子的耳旁，“华乡长，你对我们村的大米分配方案没有什么意见吧？”

高个子面带狡黠，沉吟片刻，回应道：“有什么办法呐，村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哇，截留一点作为招待费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要做得隐蔽一点，千万不要现了芦花，不然就麻烦了！”然后又假惺惺地说，“只是给我的那几包就不用了吧！”

汪村长面露媚色道：“应该的，应该的！您放心吧，不会被人知道的，上面拔了多少救济，我没有告诉下面，他们只知道自己应得多少。”

船上，华乡长和汪村长两人一唱一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一场风暴已经蓄劲待发，随着货船向岸边的靠拢，危机也缓缓地向他们袭来。

马达声由强变弱，水手用竹杆试探着水的深浅，船头一点一点地向前滑行着。华乡长在船里懒得出来，他想，村里的事由村长处理就行，自己不能降了身份。

但见，汪土球双手叉腰，显示出一脸的威严，一边看着岸边的村民；一边问，“正狗来了吗？”

正狗老婆在人群里长声幺幺地应道：“我屋里他有事走了，有我替他哩！”

船一靠岸，细狗带着一帮村民蜂拥而上，村长开始慌了神，忙说，“大家先不要全部上船，等我分配好你们再上来！”

细狗气鼓鼓地说，“村长，你跟我们一个说法，为什么我们组分的大米数量总是比别的组少？”

汪村长发现有点不对劲，有些胆怯，但仍自作镇静地说，“这个问题我已经跟你哥解释过了，你不要管太多！”

细狗不由分说，顶道：“我不管太多，我只要回我们那一部分！”

汪村长道：“你难道要抢？”

细狗道：“你不仁我不义，我抢又怎样？”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场面就开始混乱起来了，村民就开始自动地搬起了大米。汪村长与细狗扭作一团，其他几个后生崽也跟着趁火打劫，推推搡搡之间，就把村长推入了湖中……

躲在船舱里的华乡长，刚开始在闭目养神，后来听见外面的喧嚣声，探头一看，知道情况不妙，连忙跑出来劝解。

准确地说，华乡长的乡长前面应该加个副字。华可毕业于农业大学，别看他是科班出身，但人鬼精，五花八门的歪点子足得很。为了表现积极，在乡政府开展的各项运动中，处处冲锋陷阵，敢作敢为毫不手软，在书记乡长面前挣足了面子，因此很快被提拔了上来。目前，华副乡长梦寐以求的就是要摆脱这个副字，他今年包村蹲点在我们乡。今年恰逢长江流域百年不逢的大洪水，拿华乡长的话来说，就是四海横流，方见英雄本色！他要抓住机遇，好好表现，争取在今年年底的换届选举中大干一番。

走出船舱的华乡长潜意识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千万不能出事，如果自己包的村出了事，不要说扶正，就是保住这个副字都成问题。看到混乱的场面，当时，“蹭”地一下，他的火气就往上冲，大声断喝：“我是乡政府的第三把手，常务副乡长华可，谁敢抢大米？这是国家的救灾大米，没有了王法了？谁要是再抢，抓住了将来要枪毙的！……”

老百姓当时在气性头上，哪里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猛听到他这样一声大叫，确实把大家镇住了。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乖乖地放下手中的米袋。

好在汪村长会游泳，落下水之后，一边在水里游着，一边高声叫嚷着：“好啊，你们这帮土匪，还居然敢抢，我看怎么收拾你们……”但由于船身太高，没有办法爬上来。船上的水手抛下一根绳索，汪村长一把抓住，顺着绳索，汪村长爬了上来。好在正是夏天，天气不凉，只当下水洗了个澡，并无大碍。只是汪村长早已面全非，几根头发紧贴在脑门上，如同落汤的公鸡。

第二天，乡政法委工作组带着派出所的干警上了门，将趁火打劫的参与者进行了程度不一的罚款，细狗则被当作聚众闹事的组织者抓走了，据说关进了县看守所；还有小道消息说，有可能要重判十年。这下可把细狗老婆吓坏了，到村里乡里哭哭啼啼的闹。好在细狗家也不是吃干饭的，据说他老婆娘家在县政府有人，经过疏通，细狗在看守所蹲了将近一个月后，终于被放出来了，这件事就算这样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