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古老而痛苦的梦么

 

那是个古老而痛苦的梦

可我的向往从源头的分娩中就产生了

虽然人们教导我说逝者如斯

虽然星空

诡秘地罩住巍峨的长城

那就不再是庄严

也不只是压抑的麻木

华表默默地抽泣

受伤的石狮却告诉我

张着一双亘古未变的眼睛——

自然的支配并不是奴役

窒息的宫殿才是人的玩弄

我们被禁锢得太久了

去远方吧

 

去远方吧

可是有时

我又会为祖先的尊贵慑服

陶醉于龟片吞吞吐吐的卜辞

我突然惶惑了

当我穿过古金陵黄昏的街市

弥勒木像呆然嘲笑我的疲惫

成串的耻辱凝固在佛珠里

我哭着想喊

不要再滞留了，我的同胞

可我的恋人们

都那么虔信命运

 

命运呵

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这自然的宠儿

文明还是虚伪的时候你就幻化成上帝

你不过是黑夜的懦弱、诡谲的星星

只要我们不再迷恋不再滞留

只要我们离开我们走

你还不是只有

羞涩地躲进白昼

 

去远方吧

也许破坏比营造更艰难

（我们可以相信鹊桥的传说）

但妥协的代价总不能是神灵的光环

去远方 去远方

我们一起想往

可启程的计划又让我茫然

原来我并不知道远方在哪我也不知道

这个梦的归宿

 

日出诱引我奔向东方

暮云启示我奔向西方

极光激励我奔向北方可是我

只想去那遥远的南方

没有日出暮云极光的炫彩

没有我这源头古老的庄重

她没有尽头

她只是一个梦

她一定充满生命的活力和自由

去吧 去吧

 

去远方

 

那只是个古老而美丽的梦么

 

 

1988年于复旦

 

原诗出自我的同学，复旦大学哲学系85级学生王利。我只是赋予它像是诗的形式。

那一年，我们上大三。有一天王利拿来这诗的原稿给我看，它像是一篇哲学随笔，或者，莎士比亚的戏剧台词，充满了雄辩滔滔的论辩色彩。我把它改了。现在想来，我不敢肯定这个改本会比他的原稿好，但当时，王利对这个版本赞不绝口，并定型为最终的形式。

从骨子里看，它还是以论辩的形式出现，更恰当。

《远方》是一个缩影，从中能清晰地回忆起，我们当时在想些什么。那些纠缠不已的思索，困扰而沉重的情绪，压抑着20多岁的年轻人，也是这个国家在那一刻的一个留影。

至今，这样的问题不会再想起，但也并没有答案。问题不是解决了，而是被悬置，被延宕，被在物质主义的洪流中深深淹没。

八卦一句，王利后来，确实是去了南方，但思想上没去，现在，他投入了佛祖的怀抱。所以从实践上，王利等于否定了这首诗。当年，他站在出发的关口，向往着“充满生命的活力和自由”的无尽的梦。而现在，启程20余年后，他发现最终的方向，应该在西方极乐世界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