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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音乐起源于民歌。现在的流行音乐,依然是民歌——工业时代的民歌。经过两个世纪的变迁,瓦特的蒸汽机载着历史飞驰,人们不再站在邻居的屋檐之下,不再站在寂静的田野里,不再行于天地间走在大地上,面对高山、深谷和白云,用喉管涌出他们心中的激流。转眼之间,他们的周围已是一片钢筋水泥的丛林,是机器、人群和汽车噪音,是一层层点式线式格子式的居室,把人类的子民堆积到一处,正像超大规模集成电路将晶体管堆积到一处一样。人们丧失了天地,同时也丧失了自然放歌的力量。他们在狭窄的空间中生存,他们的喉管变得细小,他们的歌声不再被天地听见,连接声音的也不再是广阔的空气,不再是虔诚的口和敏感的耳朵。正像这个世界有很多很多的电很多很多的制品很多很多的加工一样,歌声变成了电波,歌声变成了制品,歌声进入了我们人人都有的机器,歌声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恰如它应该具有的样子——符合这城市整体的样子——在工业中一首首产生,又在工业中一首首流转、淹没。
歌最早就是语言。由于情绪的激动,由于内心的颤抖,声调和节奏扭曲了、升华了,于是变成了歌。歌是语言的激情形式,语言是歌的家,也是音乐的家。西方音乐能够从记谱中辨认的最早传统——格里高利圣咏1,它的节奏是不可计量的,速度也是随意的,就如同说话一样,节奏跟随着歌词的自然重音而渐次发生;旋律则是由两个、三个或四个音构成的短小片断串织而成,音域一般不超过八度。在中国,有多少地方方言就有多少地方戏。地方戏的旋律,正是地方语调的扩展,一切一如英美民谣是对英语语调的扩展一样。中国音乐的特色音阶是五音,中国大部分地区的语言是五个声调。我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存在着一种必然。
注释1:
格里高利圣咏,Gregorian
这些自然形成的旋律、节奏、音乐传统,慢慢流传下来,慢慢有一些定型,慢慢又随着周遭世界的变化,而有了一些转变,有了一些延续和发展。民歌是一个核心,它这样发展着,进入了学院音乐,进入了流行歌曲,迤逦着,改换着。
《民谣流域》这本书,便寄托着我们这样的期望——虽然这工作刚刚开始,还仅仅只是个雏形,在它的前面还有很多路要走——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们给它取了个副题,叫做“流行音乐的起源与演变之一”。我们期望用这“之一”,同将来待写的文字一起,整体地看待流行音乐的整体运动形态及基本精神,它的历时性、共时性,它的不断的变和长久的不变。把握了它,我们或许就能看到一条清晰的、不间断的音乐延绵和变化的轨迹,而不被划地为牢地限制在几个无法往来的狭窄空间里坐井观天。我们认为,流行音乐确实有一个恒在的内核,我们期望揭示这个内核,最起码应该为揭示这个内核提供若干线索。写“起源和演变”,就是为了有一天能简单清楚地描述这整个一部人类的歌唱史。
由于能力有限,这种期望有时成了一厢情愿。有时因为接近不了核心,我们只能理一个大致的脉络,分几个堆儿,划几个大致的分野,而将同一类音乐归集一处。在音乐历史的历史中,起初可能是区域音乐的研究,然后可能是民间音乐在现代的转型;确实,人类历史的世界化进程,正使这些过去远隔千里的音乐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和融合起来。最后的结局,将是一部整体音乐史的诞生。我们深信它的存在,虽然至今整个人类也还没有一星半点的整体音乐史研究贡献出来。而我们所谓的音乐的恒变轨迹,将不光是一部民间音乐的世界史,也不光是一部学院音乐的古今通史——像很多古典音乐史所呈现的那样,我们所奢望的,是一部完整的声音艺术的通史,它内在的恒久的变与不变。就像千万条河流涌向大海,它们不是互不相干的流动,也不是无序的流动,因为大海,一切都有了方向,有了秩序。我们认为,音乐的运动,也是一个整体的运动。
但这本书并未呈现。它的卑微,甚至不能叫添砖加瓦。我们所做的,依然和整体音乐史并无关联。那是一个过于遥远的目标,并不是我辈之天生残缺者所能担负的。之所以写在这里,不是炫耀,也不是自我标榜,而是一个备忘,一个辽远的呼唤。
李皖
一九九七年五月十八日
《民谣流域》,李皖
史文华著,凤凰出版传媒集团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8年1月第1版,2008年1月第1次印刷,定价4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