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杂谈 |

我没想到一个中国人会把布鲁斯唱得这么好、这么逼真,就像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赞美还是讥讽。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如果我情不自禁地赞美,这赞美里必定会带着一丝遗憾。
太布鲁斯了!当我第一次听完《杭天&乐队:我的心是油炸的蚕豆》,我禁不住就要去查杭天的来历,但结果只能让我更添惊奇:杭天,唐山人,在北京商学院读书、卖打口带期间,迷上了布鲁斯音乐——照片上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有一点憨厚,有一点城市尚未洗净的农民遗迹,就是他,唱出了连今天的美国青年都很少染指的老黑们的布鲁斯!
他的唱法是布鲁斯唱腔,缺了点儿沧桑但保留了那份朴实、幽默和直露;他的歌曲是布鲁斯结构,只偶尔在《你的眼》这样的作品里旁逸出去,变成了今日便于流通的和声式黑人灵歌;他的编曲是布鲁斯风格,布鲁斯吉他布鲁斯口琴跟老黑们一模一样,甚至比埃里克·克莱普顿这样的老家伙还老旧、还40年代;甚至他的歌词也染上了布鲁斯的霉味儿:那么实在和直露的陈述,关于女人、票子、家庭、个人牢骚——“嘿嘿姑娘,你的样子真迷人……让我的脑袋发昏”“拉倒就拉倒……还给我吧,我的时间我的钱……你这个女人不要脸”。
很显然,杭天钟意的主要是老黑人的布鲁斯,40年代或50年代,而不是后来精细化的布鲁斯,更不是什么都不是的节奏布鲁斯或今天更具有威望的布鲁斯摇滚,这是最令人惊奇之处。从形式上看,杭天也完全是布鲁斯式的,一板一眼地甚至让人心生恶气,但他又奇妙地避开了模仿之嫌,因为他的情感之真,完全应了“神人无功”、“大智若愚”的老话——这是一种浑然无觉的,由于天赋性情如此,而在无意识中幸运地超越了形式的偶然一例。
也可以说,杭天一开始就超越了对形式的刻意摹写,他摹写的是一个完整的布鲁斯,一个既有形式、又有内容,既表现为技术、又表达为某种情感的东西,这与形式主义的学习截然不同。也许这个人的本真真的与布鲁斯有着一种说不清的同构,由此一种天乐合一的情形在隔着几万里大洋和几十年光阴,开始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重现。由于杭天的布鲁斯学得比较彻底,不仅说汉语,而且精气神俱备,这就真的成了一笔遗产,待未来的时日,给那些更年轻的人听,从中得到艺术的一种元素,一种材料,以中国人的身心,用中国人的接触,不隔,易感。
欲知此言之不虚,请听结尾那首《我希望》,那一种完全个人的(当然是中国人的)自然、率性,简直像是脱口而出,却完全是在一个既定的、黑人的套子里进行的。而那些更逼真的、深得布鲁斯韵味的、像是说中国话的约翰·李·胡克(比如《傻瓜》),虽然学得更像,却无法在价值上与之相提并论。
1999年10月
纸媒版本载《我听到了幸福》,三联书店2003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