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年一觉蓝调梦。那个曾经像是爵士歌手的丁薇今天又回来了并且蜕变了。听着这张叫《开始》的新专辑,我想,《断翅的蝴蝶》是可以忘了。
《断翅的蝴蝶》是丁薇的上一张专辑,确切地说这是一张流行爵士歌集。在这张专辑里丁薇着意表现她的爵士演唱,但它过于刻意而导致了僵化。她的爵士味更多是一种学养,而不是此人灵肉一身的本质,所以虽然名家荟萃、大牌云集,《断翅的蝴蝶》依然是一张不入流的爵士歌集,除了那首标题曲——作曲三宝巧妙引用河北民歌《小白菜》的旋律素材,形成中国传统民歌与美国布鲁斯的有趣印证,而侥幸逃脱此劫。
自那以后,时间已过去五年。对没有长性的流行歌坛而言,五年是足以换代的时间。丁薇也换代了。她不再安于边缘位置的形式创新,而是向着主流歌坛发动了俯冲。这是两个人的俯冲,它的两个作者——负责全部作曲的丁薇和负责全部编曲的金武林,带着同样的古典和学院背景,带着多年积蓄的野心、狂傲和才气,扑向了最大众化的主流音乐。我们可以从每一首曲子发现它们从“歌”扩展成“音乐”的发展思路,骨子里是小歌,作出的却是大乐,金武林的丁薇或者丁薇的金武林就这样互为补充互为援引,写出了最有力的中文流行歌曲。他们用自己的表现证明了,流行音乐依然可以参与着对音乐的贡献,参与着对音乐的创造。
《开始》就是这样的一张专辑,歌声是重要的,但不会比音乐更重要;歌曲是重要的,但不会比织体更重要;声线是重要的,但不会比声响更重要。正是在这些地方它展现了它的最迷人之处,它的所有创新不仅丰富和更新着流行歌曲的词汇表,可能还丰富着摇滚乐、先锋音乐、音乐的词汇表。
金武林是那种融通的天才,任意跨界和极大的音乐包容性是他的专长,形式很难羁绊他天马行空的才智。很多时候,并不是那音乐有多独创,而是那音乐具有无与伦比的恰当,是过去很少发生关系而现在聚会在一起的异质间的互融。它们经常达到了一个效果:既是繁复的又是无比简洁的。《下雪了》美得惊人的弱音器的小号声,不是应“心”而起地具有一种必然感吗?《冬天来了》不是声音无比磅礴却又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技巧到了感觉不到技巧吗?真正说到创造,最有新意的可能不是配乐,而是背景和声。专辑里的10首歌曲,没有一首歌曲的和声方式是相同的,更没有一首是程式化的。《我想说》左右游移的声道、背景和声的碎片式处理;《下雪了》的伴唱比副歌的呐喊更险;《冬天来了》的古典式男声大合唱、《你的独舞》幻影般的中世纪圣咏式歌吟;莫不声尽其位,音尽其妙。
而丁薇的可贵则是让你知道爱情歌曲的份量,那哀婉中的强硬才是最动人的部分,她超越了女人而开始了一种博大的可能。丁薇式的绝望歌曲,绝望的最终结果不是绝望,而是拚死的握紧、悲恸中的力量和呐喊,它们是情歌,又通过大气磅礴超越了情歌。而丁薇的缺陷,是学识有余灵性不足,这一点她远不及金武林,不像后者天生有一种化外物为己有的融通之才。丁薇的美是学识性的,虽然从某一方面看,她好象并不欠缺灵性,但她真的缺,她的灵性是寄生在学识上的。丁薇的声音缺少那种只有用神秘才能解释的灵魂穿透力,她的歌唱以后天养成的居多,但这并不是致命的,致命的是这种养成还远未达到精神的层面。所以在不同的歌曲里你能明显感到她唱法的变化,而让人从艺术中跳出地感到她的技艺,感到她艺术的材料,这可不是什么好感觉。即使不那么形而上地看,丁薇的风格感明显还不突出,上面往往涂抹了别人风格的影子。
但她依然是进步了,有一个突出的参照物可看出这种进步。从《断翅的蝴蝶》的10首歌到这一次的《鞋子》和《下雪了》,那种进步真的很大,同样是爵士风味,前者的爵士是一堆材料,是模仿的和亦步亦趋的,后者的爵士是神似形不似,是变种的甚至变革的爵士,真的不可同日而语。
20世纪末的这几年,毫无疑问是华语流行歌曲最羞耻的几年,潮流化、娱乐化的声响大行其道,当红的人物既无创造也无重量,女伶尤甚:copy主宰一切,除了皮肤是黄的,眼睛是黑的,西方已把东方复制。没有必要过分夸大《开始》的创造,它依然是潮流化的,依然是世界进程中的中国一景。所不同的是,还有人在这个世界化的共同艺术品种中真正地在表达自己,并且对程序化、标准化有所警觉和打破。以此来看,金武林和丁薇拿出的最出色的成绩将是流行音乐化的新古典音乐,而不是看起来好像更前卫的电子乐。听一听欧美的原声,你也许就会有一点儿同意。比如,我们可以从《开始》开始,对比一下英国乐队波提斯海德的《酸酸的时光》(Portishead:Sour
Sour Time),然后再开口说话。
11/6/2000
本文纸媒版本载《倾听就是歌唱》,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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