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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菟娃,我的菟娃(王晔)

(2010-06-26 10: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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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我心目中最好的散文家、我同学王晔的美妙文字,共赏。

双休快乐。

跟汉娜和玛雅喝茶,抬眼看见墙上一幅画:一个美妇人,怀里抱一只眼神媚媚的猫。汉娜问“你们喜欢狗还是猫?”竟跟日本人似的,日本人这么问来着:“你是猫派,还是狗派”,和问血型一样,根据答案能将人的性格分析出道道来。汉娜和玛雅都说喜欢猫。“你呢。”她们看着我。我吗,我还没回答,自己先万分地踌躇起来,我这算什么性格呢,老实说,我对于猫和狗都不太喜欢呢。我敢说我这辈子是不打算自己弄来一只放在家里啦,管它是猫是狗。但非要两者取其一,我倒是喜欢狗呢,我不太能接受猫那张暧昧的脸,狗看起来要干脆许多。“哦,不,狗,不喜欢狗那种奴像,”玛雅说,“不喜欢狗朝人身上扑过来,而且,满屋子都是狗毛。”汉娜紧跟着说。

她们说的大致没错,我给邻居卡琳娜带她的小狗辛蒂就够遭罪的。一次是辛蒂得着肠胃炎,楼上楼下满屋子拉屎;一次居然是她来了月经。毛发乱飞那就小得不值一提了。辛蒂是不能在屋子里呆上十分钟的,呆多了就唧唧地叫,声音越来越大,她开始一步步地往门口挪。我说,“不,辛蒂,不。”我喊一回,她就扭半张脸回头瞅着我,只退小半步,然后继续作案,慢慢地就到了门口啦。我拗不过她。可一出房门,她就撒野往园子外头的大路上跑,大路上可有汽车呢。人家的小孩让我领着,这是多大的责任。你们可以想象要把辛蒂挡在没有围墙,只有篱笆的园子里,我的神经有多紧张,跟守门员差不多呢。就算辛蒂在后园子里,她要对着刺猬怒吼,或者停下脚步,对着泥土入神,然后扑上前去,一扒拉就叼出一只地老鼠,波斯献宝地朝我吧嗒吧嗒奔过来。我看见她嘴上有东西终于恍然大悟,大叫着退回屋子,“辛蒂,求你了,千万别过来,千万别过来”,一面这么喊着,一面赶紧把房门关上。她真够恶心人的。

我跟卡琳娜委婉地告过状。我总是跟狗主人告状,还有一回是个休假的丹麦人来跟我寒暄,本来挺好的事儿,他家肥胖的拉巴道窜过来就往我身上重重地一扑。“她这是喜欢你。”丹麦人说。我打量着那只狗,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她有点胖呢。”那狗其实是巨无霸。就这么委婉,狗主人还是对我拉下脸来,此后看见我,也都是淡淡的。对于辛蒂,我实在不喜欢,就算别人拉脸,我也不愿帮卡琳娜这样的忙了。卡琳娜说:“哦,玛依,辛蒂是能干的,她是帮你们园子清除地老鼠呢。每次她在家里这么做了,我都表扬她,能干的辛蒂,能干的小姑娘。”卡琳娜一面这么说,一面摩挲着辛蒂的小脑袋。都是卡琳娜惯的。所以,我对汉娜和玛雅说,我太知道了,狗,大概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我扬头对汉娜和玛雅说,“狗和狗是不一样的。”我想起菟娃,我必须跟她们说说菟娃。“是你养过的狗吗?”“不是,不过,在感觉里,我觉得她是我自己的,我真的很想菟娃,就像想起一个最亲密的人。”

一个六月的午后,我和几个朋友躺在奥斯南湖边的林子里休息。一串刷刷的脚步声,坚定地踏过林中的落叶。不是两个人的动静,但也不像是一个人的。我满腹疑惑,直起身扭头一看,是邻居卡六安,带着条黄色的毛茸茸的狗。卡六安停在湖边,狗也停下了。卡六安说:“出去,出去。”那狗就开始奔到湖水里。游开了。游了一会,小狗开始往岸边靠近。卡六安把手拢成一个筒状,喊道:“远点,远点。”小狗就调转头往湖的更远处游去。我和我的朋友们面面相觑。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狗!卡六安认识我们,却也不过来打招呼。他的眼睛眯缝着,不看人,只定神瞄着远处的水面。小狗上了岸,就止步不动,低头顺耳,看似局促难安。卡六安说:“过来过来”,他把小狗指点到离我们人群远点的地方,说:“好啦,你随意吧”,那狗于是欠了前腿,把身子狠狠地甩了几甩,抛出一片水的弧线。随后,他们扬长而去。我在心里说:这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狗呀。

卡六安大约六十岁了。他是这里唯一一个修理水管的工匠。一个单身的猎人。听说还擅长跳舞,得过交谊舞赛的大奖。

先是我家的水管下水道出了问题。后来洗手间的水里又发现了一些个黑点。我居然和这个卡六安打起交道来。

他在我家修水管时,也还是不健谈,眼睛眯缝着不太爱看人。但是有问必答。他工作的时候,他的小狗就等在工作车的副驾驶座上。

我按这里的规矩给完工的卡六安备了点咖啡,想到大夏天的,小狗也该渴了吧。卡六安说:“太谢谢了,你真好心”,就一把接过我准备的水盆,大步走出去,搁在园子里的樱桃树底下,“菟娃,来吧!”卡六安对汽车一吆喝,小狗就屁颠屁颠地跳出来了。原来她叫菟娃。一个女孩的名字,但不是现在常见的女孩名,玛雅,爱玛之类。

卡六安自己先回到屋里,喝起他的咖啡来。“菟娃不会跑到大路上去吗?”“不会,她很听话。她必须在室外喝水,否则,水盆打翻了要弄脏你家屋里的地毯的。”卡六安说。

我的印象里,这里人人爱狗,宠着都还来不及的。比如尤塔,总把她的狗当作人家的座上客,让小狗昂首阔步地踏进去。尤塔自己不进门也许还可以,谁不让她的狗进门,她准保生谁的气。相比之下,卡六安的狗真是可怜多了。

我怯怯地,但还是忍不住,说:“你对你的狗挺凶的呢。”

卡六安将杯子喝了个底朝天。“谢谢”,他往门口走,到了门边,停了脚步,也不转头,背对着我说,“你知道,菟娃是条猎狗,我必须给她短促清晰的命令,打猎的时候,叫她停,她就不可以乱跑,否则,她会有危险的。这看来残酷,其实是对她的爱。”卡六安走了,也不说再见。就跟他来时,不跟我说“嗨”一样。 他真是个怪人。

从此在公园等公共场所见到卡六安,我就朝他点个头。我的眼睛不由得注意到菟娃。集会的场所,人和人聊天,狗即便被链条拉着,扯断了脖子也要和擦肩而过的另一只狗套套近乎,它们不一起汪汪两声,誓不罢休。我注意到,卡六安大多自己眯着眼喝点什么,也不和人说话,别的狗来跟菟娃套近乎,菟娃是统统不吃那一套,全然视而不见。显然卡六安不允许菟娃有通常的狗举动。可怜的菟娃。如果我再去问卡六安,他一定又要搬出那套“猎狗安全守则”来,卡六安或许是对的,但我还是觉得他对菟娃太严厉了。

卡六安发现了我对菟娃的兴趣,以为没有养狗经验的我开始动了养狗的心思。我当时也以为如此。毕竟卡琳娜成天跟我说:“我们瑞典人常说,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最好的,你懂吗,玛依?”好比我没有狗,就没有最好的朋友似的。在这样的乡村,几乎家家都有些什么,不是狗,就是猫,要不就是牛,羊和马。而我太不瑞典了。我和家里人也开始谈论养狗的事情。我以为我是开始喜欢小狗了。后来我明白,不,我喜欢狗大概仅仅是因为菟娃。对于是否真能应付家里有条小狗的生活,我简直无从想象和判断。卡六安似乎是个养狗高手,我跟他说了心里的担忧,他说:“先借一条体验一下嘛。”“跟谁借呀,你吗?”卡六安迟疑了一下,说,也许还真可以。

过了些日子,他径直来了。是个周末,他这就要去参加一个舞蹈集会,两天之后回来。说也许我可以帮他照顾菟娃,不然,菟娃就会呆在他的车里。我是既喜也惊,当然不好反对。卡六安只关照我,晚上临睡前最好溜一次狗,出门一定注意车,这就走了。菟娃仿佛明白一切,并不追赶卡六安。倒是我追了出去,慌张地问:我可从没碰过狗呢,菟娃她吃什么呀,她要是突然乱咬乱叫的,我可怎么治她呀,她,不至于咬我吧。“没事。”卡六安一边发动引擎一边说,实在不行,可以打手机跟他讨主意。

当菟娃的眼睛里照出我的影子,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想,这都是我自找的麻烦。真不该受了卡琳娜“狗是朋友”的蛊惑。如今,反悔来不及了。我翻出一条旧毯子,铺在后门口的地上,菟娃朝我看看,然后就自己跑上去,躺下了。我到楼上的卧室去,她站起来,跟着我,跟到楼梯口,朝我看着,自己又退回到毯子上去了。

那一夜,我听见一两声菟娃的叫,当有汽车开过,她就弱弱地叽咕两声,惊醒她自己也惊醒我。老实说,那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实,不知道第二天早上楼下会是什么景象等待我。菟娃不会弄脏了什么吧,不会咬坏了什么吧。

早晨醒来,感觉屋外有那么点动静。刚开了卧室门,下面楼梯口有双眼睛朝上看着我。那是菟娃。她看见了我,轻轻在原地跳起来,并不敢上楼。我走下楼,她在我的腿边跳,并且把我朝大门口带。大门一打开,菟娃纵身一跃,躲到西边紫丁香树底下,提起一条腿,撒了泡长长的尿。我不由哈哈大笑。这小姑娘在撒尿呀。菟娃看看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引我如此爆笑,一脸的无辜,继续撒尿。

屋子里的一切还是整洁有序。我在室内忙乎的时候, 菟娃开始在外边的草地上奔走,这里跑跑,那里嗅嗅,她跑起来的时候,深度近视一般,把脸贴在草皮上,聚精会神开始地毯式的搜索。我转到另一扇窗下,她也跑进我的视野,已经在另一片草地上打起滚来,左一个,右一个,然后,立起来,一耸肩,抖擞毛发。我跑到门边,叫了声菟娃,她就晃悠悠地朝我奔来。

我说,菟娃,我们出去逛逛吧。我把链条拿在手上,有些心虚,我其实吃不准该怎么个套狗,菟娃自己凑过来,把头往链条的某一处钻。她帮了我的忙,她真愿意出去转转呢。

这是一个完美的早晨,天那么蓝,微风扑面。阳光好比魔术,把一切都点染得明媚。我从没想到跟一条狗一起散步可以有这么神清气爽。此后,我也和辛蒂一起散步过,但辛蒂急躁而专横,要我听她的节奏。菟娃不慌不忙,轻轻盈盈,她的心在我的旁边,是个用心体会别人的好姑娘。我们走过一片梅树林,一座红色的房子,一座黄色的房子映入眼帘,也看得见黄房子门口的两株老橡树。突然从某处爆出一阵狗吠,我不由东张西望,想看这条狗是在哪幢房里监视我们呢?直到房子已经被我们甩在背后,我还能听到那不甘心的狗叫。菟娃却跟什么也没听到似的,头丝毫没有摇摆。她的节奏没变,她什么也没变,她的轻盈的节奏里,只弹出和煦的阳光和沁人的空气。你们说,你们有谁见过这样的狗吗?

这一天的晚上,我把菟娃的毯子铺在了二楼卧室的门口。第二天一早,我刚从床上坐起来,菟娃就在门外对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我一开门,她迎上一步,跟着我下楼去,楼梯上是一片热闹欢快的嗒嗒声。她走几步就朝我看看,跟昨天一样,还是要到门口去,她在紫丁香树下羞答答地可也理所当然地撒了泡尿。我还是忍不住狂笑,菟娃一面撒尿,一面不解地看着我,她那表情是说:“我还能怎么样做才更好呢?”

那天下午,我突然有些情绪低落,开始要躺在厨房的沙发上休息。菟娃朝我跑过来,嘤嘤地叫。在伤感的时候,越被人疼,我越容易落泪,菟娃这么对我,我就索性哇哇地大哭了,反正又不是在人跟前。菟娃把身子轻轻地贴在我身边,她的声音简直伤心透了,是压抑的悲鸣。我哭了大约有两分钟,也就好了。我有时会没来由地哭泣,眼泪没干,又可以笑出声来,为自己宠自己感到难为情。我开始整顿精神做一些个事情。菟娃总跟着我,兴高采烈。只一件事,让菟娃很为难。只要我的吸尘器一工作,菟娃就如临大敌,高度紧张,围着吸尘器的长柄迅疾地左蹦右跳,又不得要领。我干脆把吸尘器给关了。

我读了会书,突然心血来潮,说,菟娃,过来,菟娃就跃上了书桌前的凳子。我把自己的眼镜给她一戴上,她已经把一只小手搭在摊开的书页里。然后,很配合地等待我的镜头。呵,菟娃不识字,何必乱翻书。事后,我把那张照片连同其他的发给朋友,对方来信了,写了一行字:菟娃读书——暴笑。菟娃也在我的桌子底下睡觉。她用爪子来拉我的脚,先是轻轻的,试探性的,看我没有反对,就很明确地拉起来,拉得靠她近些,她要抱着我的小腿睡觉。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配合她,尽量保持腿部不动。起初还不错,偏偏要查一查字典,我小心翼翼地直起半个身子去够字典,不由得动了一下,菟娃猛然就醒了,很无辜地从桌肚子底下抬眼看看我。

那天,我们当然又散步了。我们这回一直散步到了思尔肯岛入口处的桥边。我们一起趴在桥的栏杆上,看栏杆下面的湖水,湖水之上,桥和水面间一块块的岩石,岩石缝里,生长着黄色的花,红色的果子,一丛丛的,说不出名字,却真是鲜活。菟娃把身子一缩,就从桥栏下钻进去,拴她的链条一头在她脖子上,一头在我手里,我尽链条的长度,放她进去,她就舒舒服服地趴在岩石上,在黄花和红果子的旁边,看着湖水。她的黄色的毛发,在阳光下有很好的光泽。每一根毛发似乎都在放松地呼吸,思考。那一刻,她把我忘了,想她自己的心事。

菟娃,我们走吧。我等了片刻,终于发了话。她就从栏杆底下,一缩身子,钻出来,钻回桥面上,重新立在我的身旁。我们在桥的西岸看了看思尔肯岛1930年建桥纪念石碑,石碑的背后,是高大的橡树,橡树的枝叶后面,水波荡漾,远处水中央的那块石头,黑灰色的,总让我以为是一条船的剪影在水里,等着鱼儿上钩。

到了傍晚,卡六安从舞会上回来了。他红光满面的,说,很开心的周末,一直在跳。我问,“跳到女朋友没有?”他居然不生气,第一次笑了, 也第一次健谈起来:“好几次还真是差点以为她们爱上我了呢。可是曲子停了,就是这样的,”他吹了个口哨,“她们就飞到别的男人那里,跟他们搂着脖子又跳开了。飞了。”他又笑了,突然收住了话头,眼睛又迷缝起来,仿佛这么一眯缝,就能重新看到那个舞场。“嗯,跳舞就只是跳舞,就只是开心。”他走向菟娃,“好了,菟娃,我们回家。”菟娃看看我,又看看卡六安。我在菟娃跟着卡六安走了几步后,叫了声:“菟娃!”,她停住了,回头看着我。她就停在那里,两头看着。卡六安说:“怎么,难道你想留在玛依家了吗?走了走了。”

卡六安说过,以后还有机会的,还可以让我跟菟娃玩玩。我也曾试探地问,是否可以把菟娃卖给我。“当然不行。我需要菟娃打猎的。”他说。“那么,我买一只狗,你帮我训练成菟娃吧。”“那不行,狗是要靠主人自己训练的。”

我后来看到过不少别人家的狗,都没有菟娃那么恰到好处。我还去看过几家新生的狗娃,可是,不,我想要个跟菟娃神似的,这不容易,那养狗的心思也就淡下来。

再后来,听说菟娃居然病了,是不好的病,突然就不行了。那也是一个夏天,天气还是那么好。我看见菟娃瘫在草坪上,卡琳娜和别的主妇七手八脚地想让她舒服些,用水给菟娃冲洗身子。但是菟娃眼睛里水汪汪的,她哼不出声音,衰弱得没法挪动一步,只看得出身体的微微起伏。卡六安走过来,说,他已经决定了。卡琳娜建议我们女人离开。我们的车开在半路,听见一声枪响在风里,在湖上。

我每每想起我和菟娃不到48小时的同居生活,也许平常,那许多的画面,共同的行走,都还在我给她拍的录像上,只要我一按播放键,她就在那里奔跑起来。我无法让心确信,菟娃是死了。有几次看见一两个毛茸茸的黄色背影,瞬间还以为,世上还存在着一个菟娃,或者还有另一个菟娃。不,世上并没有这样的奇迹。菟娃死后,第一次走到我和她一起眺望过的湖水边,我的眼泪竟然夺眶而出,这次我是真的伤心,但是,再没有那软软的毛茸茸的小身子靠近我,试图抚慰我的心了。

汉娜和玛雅认真地听了我的叙述,她们用认真表达对我的理解。可是我知道,她们,是无法真的理解的,因为她们从没和菟娃在一起过。

                                                           2009年5月17日星期日改于隆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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