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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非冈比亚的竖琴与德国音乐家斯特凡·米库斯(Stephan
这场相遇凝结成了《镜子的花园》(The
经由我之前的介绍,一些读者想必已熟悉了西非竖琴,即英文名之kora、中文译为科拉的那种东西。米库斯发现的西非竖琴与这不同。外形看起来似也一样,一只硕大的非洲大葫芦,切去一半,取瓤,晾干,蒙山羊皮,插木柄,扯上四根肠线。但是,它的木柄尾端加了一个锡制响板。当震动琴体,或拨动那粗大的肠线,琴弦振动,锡制响板也跟着振动,发出如沙石般的一片响,米库斯所言“物理品质”,就是这。
第一首《大地》(Earth),开篇就是这一片沙石之声。我第一次听它,没想到这是乐器,只觉得像极了某日走在中国南方寂静无人之夜,月光下的旷野,艾草高过人头,从近处、远方、四面,传来一片纺织娘的粗嘎异响,天地饱满。当并非彰显这锡制响板,这西非竖琴的声音便像鼓,低沉,深,空空,是一只有韵律的铜鼓,伴随着无数细小沙石相撞的粗粝摩擦声。
米库斯发现的西非竖琴有两种,一种叫bolombatto(包勒姆巴托),一种叫sinding(辛丁),它们的功用差不多,乐器结构是一样的,只在音调上不同。包勒姆巴托低音更低,是倍大提琴,而辛丁要亮一点,音域高一点,是大提琴。
《大地》一如明月之夜的中东大地,人子静对天地,上下悠悠,什么也没有,只有这天地和人之寂寥。20个男子的合唱,悠悠升起,悠悠落下。这歌声似天地肃穆,生出自然之精神,有淡淡的宗教感,却既非基督,又非穆罕默德,也不是能辨其形的任一个原始教派,这已经够让人惊异。就在你俯首于这天地肃穆之时,素歌的合唱突然由一片嗡嗡的诵经声转调,热力突然绽开,一个诧异的惊叹跃升起来,在夜空中炫然一亮。
不俗啊,这样的结尾。第四曲《混沌中的花》(Flowers
男子合唱队,西非竖琴,巴厘芦笛……所有所有声音,都来自米库斯一人一身,他用多轨录音技术实现了这一切。最奇的要数唱词,这唱词给你有意义的感觉,以为某个遥远民族用古老的语言在诉说,在祈祷,在感叹,但不是,这些词是译不出的,它是米库斯自己编造的语言。在当今世界乐坛上,有两个人的自制语极为出名,一个是米库斯,另一个是“死亡会跳舞”(Dead
但它给你某一个民族的感觉,什么民族呢,这世界上是没有的。合唱队的演唱,也那么真,不仅像20个男子组成的真合唱,而且,那么像某一种民歌。但是终究似是而非,它跟民歌确有微妙差异,像是缘自某一真实的幻影,像是经过了纯化的镜像。
通常,斯特凡·米库斯的曲是从世界各民族音乐中抽象出来的,同民歌通常的粗朴不同,它分外洁净,有着经古典主义清洁后的光亮。这些提纯出来的古典式民族旋律,以简约的方式循环往复,巧意休止留白;在此之上,米库斯喜欢用单一乐器,萦回不去的长音,用多轨录音将之编织成乐队般的重重交响。从脉理上看,它完全应该称之为新民族音乐,只是,米库斯超越各种民族类型,也让每一件乐器,超越其原属的民族属性。
米库斯的乐器,全是古老的、世界各民族的、边缘化的,全部是原声乐器。无论多么奇怪,这些乐器有一个共通点,器物的感觉,自然的光亮。他走了日本、印度、印尼以及南美与西非的许多国家,寻访当地的古老乐器,并向民族艺人躬身求教,先一板一眼习得传统,但最终,却发明出自己的演奏方式。这些民族乐器,一方面用传统技艺奏出古老艺术的精华、民族文化的精髓,一方面发展出历史上从未有过的非常规演奏法,由此打造着米库斯自己的美学样式。
《火之门》(Gates
《镜子的花园》出版于1997年,是米库斯的第14张专辑,也是较有代表性的一张。它用突出着自然质感的古乐器,谱写着仿似远古的素淡音景,传递出人类在万籁俱寂之时面对自然天地的诗意和宗教感,有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觉悟和震动。除了前面介绍的曲子,专辑还有另外6首曲子——《流云》、《维奥莱塔》、《高高的峡谷》、《疯鸟》、《夜之环》、《真理的语言》,各自都有着朴素的华美和沉默的庄重。自1976年发行首张唱片以来,这位德国人已经发表了20张专辑。虽然世界上这种音乐只此一例,但也绝非无迹可踪。我猜想,他定是从约翰·凯奇的现代音乐思想获得启发,又从本国领袖斯托克豪森的世界音乐实验获得了样式的灵感,而他少年时第一次远足世界游学古老音乐文化的第一站,印度和日本,则孕生和统制了他美学的境界,他的如同民族镜像花园一般的自创式民族音乐,从大的框架看,往往有着一种禅境,一种东方哲学的自然宗教的气象。
非常可爱,这位牛老爹并不扮神扮仙,搞自我神秘。有一次他说:“我的音乐反映了当代世界,一个人可以方便地在各地旅行,体验不同的文化……”
2009年1月5日星期二
本文纸媒版本载上海《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