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与尼采眼中的悲剧人生
(2012-06-13 07:4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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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悲剧的诞生》尼采悲观主义意志杂谈 |
分类: 杂文 |
叔本华与尼采是存在主义哲学家,他们的思想有很多独特处。尼采受叔本华的影响,两人有着共同的思想,也有着不同的色调。这一点,在两人对悲剧的理解中可以看出来。
叔本华认为,生命的本质在于生存意志,而生存意志的本质就是痛苦。因为人活着必有欲望,而一切欲望与追求都是由于缺乏,由于对自己现状的不满,但欲望是永远无法满足的,每一次暂时的满足都会成为又一个新的欲望的起点。那么,人怎样才能摆脱痛苦?叔本华认为,摆脱痛苦的根本办法只有摆脱意志。摆脱意志无非是要摆脱产生欲望的自我或个体,即走向死亡。一旦没有了产生欲望的自我或个体,没有了意志,也就没有了表象,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也就不再存在,世界就等于“无”。
作为一个哲学家,尼采也与叔本华一样,终生都在探索人的价值和人生的意义。他在探索人生问题之初,就遇到了叔本华,并深为其理论所吸引。他认为,叔本华揭示了人生的可悲真相,远比那种浮浅庸俗的乐观主义高明,是一位能把他从时代的缺陷中拯救出来的真正哲学家。然而,尼采虽然接受了叔本华的悲观主义的理论前提,但他又不甘忍受生存意义的毁灭和人生的无意义,他是一个“悲剧哲学家”,他要创造有别于叔本华的人生哲学。
关于世界的本质,尼采也认为是意志,这是一种非理性的冲动,但它并不像叔本华讲的那样是求生存、温饱的生命意志,而是强力意志。而且,尼采认为,叔本华的理论在逻辑上是不彻底的,既然生命意志是世界的本质,它就应当是永恒的,个体生命的不断毁灭又不断产生,正表明了自然界本身生命力的强大。所以,他以叔本华哲学的终点——生命的悲观意识——作为自己哲学思考的起点,与叔本华为逃避痛苦而否弃生命不同,他为了肯定生命而肯定痛苦。尼采的本体论已清除了叔本华否定、灭绝生命意志的悲观主义成分,而注入了创造、奋斗和热爱人生的肯定生命意志的精神。强力意志还被视为伦理道德标准,作为一种最高的价值尺度,尼采用它来衡量人类的一切精神文化的价值,对传统的基督教文化和现代生活进行了透彻的反思。他认为,所谓真理、道德、审美等,都只是为强力意志服务的工具,是意志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创造的。任何一种理论,无论多么荒谬,只要能满足强力意志的要求,那就是真的、善的、美的。基于这种认识,尼采广泛地抨击了传统文化,提出要“打倒一切偶像”,即打倒一切旧有的真理。但尼采并不主张虚无主义,而要“重估一切价值”,实现“价值的转换或重建”。虽然这种思想在本质上同叔本华的结论一样,也是令人沮丧的,但在主观上,尼采是竭力要赋予它一种乐观的色调。叔本华和尼采在合唱中演奏着相同的曲调,也唱出了不同的变调。
从人生即痛苦的观点出发,叔本华认为,悲剧“在我们面前演出人类难以形容的痛苦、悲伤,演出邪恶的胜利,嘲笑着人的偶然性的统治,演出正直、无辜的人们不可挽回的失陷”等(《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悲剧所暗示的是宇宙和人生的本来性质,所展现的是意志和它自己的矛盾斗争。人们要从根本上摆脱人生的痛苦,就必须舍弃一切欲求,灭绝生存意志。悲剧的作用正在于能够向人们揭示出这一点。“所以我们在悲剧里看到那些最高尚的[人物]或是在漫长的斗争和痛苦之后,最后永远放弃了他们此前热烈追求的目的,永远放弃了人生一切的享乐;或是自愿的,乐于为之而放弃这一切。”人生下来本身就是罪过,而“悲剧的真正意义是一种深刻的认识,认识到[悲剧]主角所赎的不是他个人特有的罪,而是原罪”。这也就是说,悲剧把个体生命的痛苦和毁灭显示给人看,其作用是使人看穿作为现象的个体生命及其欲望的徒劳无益,进而看穿现象背后的自在之物即宇宙生命意志的虚无性和自相矛盾,从而清心寡欲,乃至放弃整个生命意志。
尼采不同意叔本华关于悲剧功能的“灭绝意志”说,他认为,“每部真正的悲剧都用一种形而上的慰藉来解脱我们:不管现象如何变化,事物基础之中的生命仍是坚不可摧和充满欢乐的”,(《悲剧的诞生》)这就是说,悲剧具有一种“形而上的慰藉”的功能。尼采认为悲剧的深层心理基础是酒神精神,酒神精神要我们相信生存的永恒乐趣,不过我们不应在现象中,而应到现象背后去寻找这种乐趣。悲剧演出的斗争、痛苦、个体的毁灭等现象都是不可避免的,我们观看悲剧,“被迫正视个体生存的恐怖——但终究用不着吓瘫,一种形而上的慰藉使我们暂时逃脱世态变迁的纷扰。我们在短促的瞬间真的成为原始生灵本身,感觉到它的不可遏止的生存欲望和生存快乐。”(《悲剧的诞生》)这就是说,激起我们审美快感的不是现象,而是悲剧在现象背后向我们展示的永恒的生命的欢乐,正是它给我们以形而上的慰藉。因此,在尼采看来,悲剧演出的虽然是个体的毁灭、死亡,但肯定的却是超越于死亡和变化之上的胜利的生命。
与叔本华的悲观主义悲剧观相比,尼采融入了积极进取的酒神精神,在直面人生痛苦的基础上肯定生命,包括肯定生命所必然包含的个体矛盾、灾难和毁灭,显示了乐观的人生态度。也正基于此,尼采对传统的艺术观念的坚决反对和对现代文化的猛烈批判才具有革命的意义。但从另一方面看,面对矛盾复杂的社会现实,片面强调艺术和审美对人的“拯救”与“超越”,又很容易使人陷入虚幻的空想而导致悲观主义。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尼采主观上极力要赋予他的理论以一种乐观的色调,但他并未彻底摆脱悲观主义,他最终是疯了。在他最后的文字里,我们听到了悲观主义的哀鸣:“只有一个世界,这个世界虚伪,残酷,矛盾,有诱惑力,无意义……这样一个世界是真实的世界。为了战胜这样的现实和这样的‘真理’,也就是说,为了生存,我们需要谎言……为了生活而需要谎言,这本身是人生的一个可怕复可疑的特征。”(《悲剧的诞生》)艺术是谎言,悲剧当然也不例外。可见,尼采又是何等的矛盾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