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也是真的很难

疫情期间，宅家闷得慌，与老太婆说，把家里清理一下。有些不要的东西，扔掉算了。屋子里塞得满满的，既不好搞卫生，也不利空气流通。老太婆一听大喜，说早该这样了。

  今年在合肥儿子家过年，也许是新房子新家，也许是如今房子装修的现代理念，总之家里很简洁，很实用，很清爽。宽敞明亮的空间，让人觉得很舒心。感到我们自己家就是一个旧仓库，就是一个垃圾站。两相比较，决心回巢湖后来个大清理。清掉过去旧家具，扔掉那些不用的旧物品。

 我们信誓旦旦，说干就干。没想到在清理第一件旧家具时，就败下阵来。

那是一台缝纫机，是我们1975年结婚时买的。那时结婚，讲究“三转一响”。“三转”是手表、缝纫机、自行车，“一响”是收音机。手表、缝纫机是父母给我们买的，自行车、收音机是我们自己置的。如今手表、自行车和收音机，骨头渣子都没了。只剩下这台上海产的“蜜蜂牌”缝纫机，比儿子年龄还大。

        这台缝纫机，我们家搬到哪把它带到哪。在家中客厅待过，卧室待过，书房待过，阳台上也待过，最后流落在储藏室。无论是按年纪，还是讲用途，它都是我们首当其冲要清理的。老太婆用手慈爱地摸摸缝纫机，充满爱怜地说，我有时还要用用它啊！那意思，这个不能清理。

       我知道她对这台缝纫机的感情。不说它是我们婚姻的见证，单说在使用上，就是我们家的大功臣。我们一家四口有些外衣、内衣，过去都是她在商店买回布料，自己剪裁，自己在这台缝纫机上做出来。一件自己做的衣服，比在市面上买要省很多钱。更不用说，平时家里缝缝补补离不开它。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老婆在电影公司下岗后，为了生计，与公司几个老姐妹合伙给人做服装。多少个日日夜夜，踩着这台缝纫机滴溜溜地转。在那失意、困惑的日子里，缝纫机也给了她自强不息的精神。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真有些舍不得。

       缝纫机不清，我们目光落到两个床头柜上。床头柜油漆斑驳，像一个患“白癜风”的老人。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显示在我们家也是个“历史人物”。

它是我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后，用我在西藏带回来的包装板打的。那时小家庭初创，家具从设计到请木匠打，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当时按照双人床高低，采用最新式的外观。床头柜门内上面一层是抽屉，下面还有两层，非常适合放值钱和心仪的东西。虽然40多年了，门一开仍还有樟木清香。它质地特别结实，我经常拿它当梯子踩上踩下。就是现在也牢不可破，打不烂压不垮。如果扔掉，换两个床头柜可能比它好看一点，但不一定有它耐用。再说用久了的东西，就会变成家人。它在床头枕边，不是夫妻如同夫妻，陪我们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说“离”就离？我们似乎没有勇气。

     在我们家称得上“老革命”的，还有那口帆布箱子。我们大儿子出生后，于1976年11月在成都盐市口人民商场买的。我曾为它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可见在我们心中的分量。它和缝纫机、床头柜一样，虽然陈旧得毫无美感，但一看到它就非常亲切。它承载着我们家的历史，代表了那个时代的美好与情怀。我们又是念旧的人，怎么会轻易忘记过去？

     最麻烦的还是那些影集，各种各样有二十多本。里面不仅有70多年前的黑白老照片，更有许许多多我们工作后、结婚后和有孩子后，包括朋友们社会上的广泛留影。这些照片我们在世时看看，还挺有意思。到我们不在时，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孩子们有自己的世界，对我们这个不感兴趣。我们知道，与其让儿孙后辈在我们死后扔垃圾箱，或卖到废品站被人贱蹋，不如自己现在亲自处理干净。还有我们俩这辈子那些奖状和获奖证书，也是无用的东西。对这些我们“清零”态度很坚决，但马上就剪碎烧掉，又有些下不了手。

我们家一场清理旧家具，扔掉旧物品的行动，就这样不了了之。大件清不掉，那些小旧物品也就无所谓了。后来老太婆捡拾了不少旧衣裳，包括鞋子、帽子和包包，捆扎好准备送给需要的人。

 人到老年，我们经常受到这样的规劝：要学会放手，要懂得放下，要善于“清零”。不要让过去成为现在的包袱，轻装上阵才能走得更远。该丢掉的要丢掉，该忘记要忘记，这样才能获得新生。

 但实践起来，又不是简单的事。生活中的烦恼，往往来自我们的放不下。得不到的我们惦记着，我们放不下。失去了的我们在悔恨，我们还是放不下。但仔细想一想，到了后来，真正让我们放不下的，并不是那个东西本身，而是我们心里那个执着的念头。

试一试专注于当下的生活，既不沉湎于空想，也不纠缠于悔恨，过去了，就把它放下。我们的生命中，会少了很多烦恼。

 清理旧家具和旧物品的未果，说明我们放不下。也许我们现在还能动，还有选择的余地。倘若真到了那一天，只有等死的时候，就无所谓放得下还是放不下了。因此从某种程度说，放下都是“逼”出来的结果。想得开，想不开，最终还得想得开。放得下，放不下，最终都是被放下。

 心地明净，无纤尘沾染；万缘放下，了无牵挂，这是佛家、禅的境界。对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一个人要了无牵挂谈何容易？从我们普通人的角度，或许牵挂正是人最深的本性。活生生的人，都是有牵挂的。有牵挂，也就难放下。

想起佛说过：年复一年你看破了多少？日复一日你放下了多少？千方百计你得到了多少？精打细算你失去了多少？求而不得你烦恼了多少？斤斤计较你结怨了多少？贪心不灭你造恶了多少？人生在世你享受了多少？临赴黄泉你带走了多少？

 人生，是道场。活着，就是一种修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