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生活

孟会祥

转眼之间，皮皮已经四岁。一岁多的时候，他刚刚学会走路，还走不稳，抱着在小区、公园玩耍，看到人家的孩子飞奔嬉闹，有说不出的羡慕。转眼之间，他就也能撒花儿了。又转眼之间，学会骑扭扭车了。皮皮天生麻利，骑扭扭车的时候蹬地有力，频率也快，车还没有在路上放稳，就箭一般地弹射而出。住在老旧小区，人车不分流，路上不时有扭扭车、踏板车、平衡车、自行车，还有电动车和汽车，担心他的安全，追不上，也不能不追。遇到孩子们会车超车时，他总是猛地一打方向，堪堪避开，遇到汽车，又早早靠边不动。也是我们叮嘱得勤，皮皮的安全意识很强，有时带着他踩了井盖，他就会说：“不能踩井盖，不安全。一条小蛇踩井盖，就掉下去死掉了。”

皮皮总是喜欢找比他大一点的孩子玩，小姐姐们也喜欢他，见了就抱着他转圈。同时与两个小女孩在一起是比较麻烦的事。有一次，他与其中玩得火热，另一个就不愿意了，拉着他说：“你到底是爱她还是爱我？”我在一旁听了，也是又好笑又窘迫，不过说话还不利索的皮皮，总是云淡风轻地就转移了话题。智力和思维方式，我相信是与生俱来的，不是教导的结果。俗话说“三生看大，七岁看老”，环境、阶层的大前提下，性格决定命运，大概是不错的。当然，适当引导也断不可少。与比他大一点的男孩子玩时，就免不了受欺负。挨骂不敢还口，挨打不敢还手，长此以往，就可能影响到性格的发展。本着“不惹事，不怕事”的原则，我告诉他，如果别人没有动手，千万不能动手，如果别人动手，可以坚决还击。又说，如果与人打架，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皮皮说：“对，我跑得可快了。”这也是说说而已，意在不能太懦弱，不料收到了立竿见影之效，有几天，下楼就与小朋友打架，有时甚至“先下手为强”，老伴三番四次给人家道歉，简直就要崩溃了，于是赶紧说千万不要与小朋友打架，费了好大的劲，才消磨了他的战斗性。

玩具是孩子最好的伙伴，就像不同时段驾驭不同的车一样，不同时段有不同的玩具。皮皮最开始喜欢各种车，小到纽扣大小的，大到能开动的小电车，应有尽有。记得我外甥的儿子小时候，把各种玩具车排成队，从这个房间排到那个房间，总有百只以上。当时我看了，虽然喜欢小孩子的童趣，心里也嘀咕，这有点太浪费了，等我有孙子时，千万不能这样。不过，真有孙子了，就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陆续购买，加之亲友所赠，皮皮拥有的车辆，也不算少。加上什么宇宙护卫队、托宝战士、小飞侠、变形金刚、光头强之类，以及各种积木系列，各种挖土系列等，遍布家里的各个角落。把各种车排成队，玩追逐、停车、旅行，无非是沙发上、地板上绕圈子，他总是乐此不疲，还必须招呼你与他同共参与。我躲在书房看书写字或抽烟，很少能坚持10分种，他就会喊：“爷爷，皮皮来了，开门欢迎吧！”我要装着没听见，他就会说：“我要撒尿！”怕他真尿湿裤子，就得赶紧出来。

玩具和动画片是他的室内生活，公园和游乐场是他的室外生活。两岁的时候，疫情中放行的一天，皮皮奶奶和妈妈有事，只剩我一个人看他，有点枯躁，决定带他去森林公园。之前，还没让他单独坐过车，虽然上了童锁，心里总不踏实，这次出门，便有一种冒险的感觉。之后，皮皮总是说，我可以自己坐车的。到了森林公园，我本意让他骑一会踏板车就好，他骑得飞快，我只好跑步紧跟。顺着儿童的气息，他竟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游乐场，有沙坑、滑梯和攀岩，玩得不亦乐乎，最后连哄带骗才答应回家。要回家的时候，皮皮才知道这个公园附近既无超市，也无饭店，很是失望和生气。附近的游乐场，大都去过了。去年春夏，我在地图上搜到一个黄河边的游乐场，周末全家带他去玩，之后到河边的小店吃饭，皮皮吃着雪糕，看着桌子上的菜，突然慨然地说：“这才是生活！”一个三岁小孩，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原来，他是引用了光头强的台词。

不过，到底什么才是生活？却是个问题。

孩子的世界，对应着春天，莺飞草长，生机勃勃。他对什么都充满兴趣，都想吃、想玩、想亲近、相拥有，毫不掩饰欲望，而全身心地投入。当然也有求不得、爱别离之苦，要么大哭大闹一阵子，要么皱皱眉也便烟消云散，遂即又开始了新的探索。而步入青年、中年，就是夏秋。要说人生是多么复杂和无奈，简直无从说起，然而从根本上看，就像一棵树，无非是要尽量长大些，尽量结出果实。然而树有千万种，生长的环境也各不相同，所以有参天大树，也有不成材的灌木。但是，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树都会毫无杂念地争取阳光雨露，总是本分而且努力。人就不一定，经过环境和时间的打磨，很难保持初生时的意气风发。而孙子渐渐长大的人，大概就进入冬季了。北方的冬季，无论如何总是萧杀的。所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藏”，也便意味着失去了生长、扩张的机会。小时候，立过的雄心壮志，大抵不好意思再说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滋味尝尽，一切结局就摆在面前。

该做的事做过了，做成的事做成了，做不成的事大概也就做不成了，就应该回到起点。我想，我也该去关心掼蛋，关心广场舞，关心超市的打折消息，关心网络推广的优惠，关心地铁的免费时段，关心便宜的旅游项目，关心《周易》和《本草纲目》，关心动荡不安的世界局势，不用理会所谓常识和逻辑，一门心思多活些时间，活蹦乱跳就是胜利。也许，对曾经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事麻木之后，也看清了自己，并不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一个多么纯粹的人，一个多么有道德的人，而是一个还有不少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基本上无益无害的人。看《神雕侠侣》的时候，一开始觉得周伯通的种种作派不太好，慢慢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最后觉得这样才好。如果忘了外界的一切乃至于忘我，才是解脱，才是自在。而这样，恰恰回到了对什么都充满兴趣，都想吃、想玩、想亲近、相拥有，毫不掩饰欲望，而全身心地投入的时光，也许这样真的是“这才是生活”。

据说今年冬天将格外冷，倒也不必怕，且看它会怎么样。

癸卯初冬稿，甲辰仲夏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