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1]。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2]去之,若将浼[3]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4]。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5]而不怨,厄穷而不悯[6]。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7]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8]与之偕而不自失[9]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10]者,是亦不屑去已。”
孟子曰:“伯夷隘[11],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注释】
[1]涂炭:烂泥和黑炭,这里比喻极脏的人。
[2]望望然:一直往前走而不回头的样子。
[3]浼:污染。
[4]不屑就已:意为“不以就之为洁”。屑,清洁。
[5]遗佚:被遗弃,这里指不为所用。
[6]阨穷而不悯:困厄而不忧。悯忧。
[7]袒裼裸裎:指赤身,着装很不整齐。
[8]由由然:自得的样子。
[9]不自失:不失去自我,即不失去正人的品质。
[10]援而止之而止:想走,有人阻止,因而又留下不走了。
[11]隘:狭隘。
【译文】
孟子说:“伯夷这个人,只要不是他理想的国君就不去侍奉,只要不是他中意的朋友就不去结交。不在恶人的朝廷里做官,不同恶人交谈。在恶人的朝廷里做官,同恶人交谈,就觉得像是穿戴着上朝的衣帽坐在泥土炭灰上一样。把这种厌恶恶人的心情推广开去,他就会想,如果同一个乡下人站在一起,那人帽子戴得不正,就该生气地离开他,就像会被他玷污似的。因此,国君们即使用最动听的言辞来请他,他也不接受,不接受就是不屑于接近他们。
“相反,柳下惠却不认为侍奉不理想的国君是件羞耻的事情,也不会因为授予他的官职太小而拒不出仕。只要是柳下惠肯去做官,他就绝不掩藏自己的才能,必定会按照自己的原则一丝不苟地办事,即使被国君抛弃也不怨恨,即使处境艰难也不忧伤。他还说:‘你是你,我是我,就算你赤身地躺在我身旁,也玷污不了我。’他能愉快地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还能不失去自己的风度。如果有人把他拉住不让他离开,他也就顺从地留下了。有人一拉他就留下,这其实就是不屑于离开了。”
孟子又说:“伯夷太狭隘,柳下惠不够严肃。这两种人都是君子不能效仿的。”
【阐释】
在这一章里,孟子通过评论伯夷和柳下惠二人的品行,发表了他对清高的看法。
孟子认为,虽然伯夷表现得很清高,但却反而反映出了他狭隘的一面。因此,孟子借此认为,尽管有的人自视清高,但却器量狭小,容不得别人的“不清高”,而且因为态度太僵硬而很难与人和睦相处,因为缺乏权变而容易陷入拘泥不化。这样的人虽然不值得君子们效仿,但也有他们的好处,那就是:坚持原则,不会轻易妥协和投降;嫉恶如仇,不会与人同流合污。
在否定伯夷“狭隘的清高”的同时,孟子又举了另一个相反的例子,并肯定了这种清高的优点。举出的这个跟伯夷相反的例子就是柳下惠。孟子认为,与伯夷相比,柳下惠走入了另一个极端,就是清高的太随便,这样虽然有头脑灵活、容易与人相处和善于灵活权变的优点,但也有被人怀疑为逢场作戏和投机于世的缺点。
说到底,孟子对伯夷和柳下惠的这两种清高的评价只有一句话,就是“君子不由也”,因为他们不是正确的处世之道,所以不能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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