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儿,李娇儿房中的丫头,十五岁,是人贩子冯老妈四两银子卖给李娇儿的。却说西门庆手中拿着四锭黄烘烘的金镯儿,径往李瓶儿房里来。见李瓶儿才梳了头,奶子正抱着孩子玩耍。西门庆一径把四个金镯儿抱着,叫他手儿挝弄。正在这时,只见后边李娇儿、孟玉楼陪着大妗子并她媳妇郑三姐,都来李瓶儿房里看官哥儿。西门庆丢了那四锭金子,就往外边去了。众人到来,李瓶儿只顾见礼让坐,也忘记了孩子拿着这金子,弄来弄去,少了一锭。西门庆吩咐月娘:“你与我把各房里丫头叫出来审问审问。我使小厮街上买狼筋去了,早拿出来便罢,不然,我就叫狼筋抽起来。”
晚间,忽听前边玳安儿和琴童儿两个嚷乱,簇拥定李娇儿房里夏花儿进来,禀西门庆说道:“小的打灯笼往马房里拌草,牵马上槽,只见二娘房里夏花儿,躲在马槽底下,唬了小的一跳。不知甚么缘故,小的们问着她,又不说。”
西门庆听见,就出外边明间穿廊下椅子上坐着,一面叫琴童儿把那丫头揪着跪下。西门庆问她:“往前边做什么去?”那丫头不言语。李娇儿在旁边说道:“我又不使你,平白往马房里做什么去?”见她慌做一团,西门庆只说丫头要走之情,即令小厮搜她身上。琴童把她拉倒在地,只听滑浪一声,从腰里掉下一件东西来。
西门庆问:“是什么?”玳安递上去,可霎作怪,却是一锭金子。西门庆灯下看了,道:“是头里不见了的那锭金子。原来是你这奴才偷了。”她说:“是拾的。”西门庆问:“是哪里拾的?”她又不言语。西门庆心中大怒,令琴童往前边取拶子来,把丫头拶起来,拶得杀猪也似叫。拶了半日,又敲二十敲。
月娘见他有酒了,又不敢劝。那丫头挨忍不过,方说:“我在六娘房里地下拾的。”西门庆方命放了拶子,又吩咐与李娇儿领到屋里去:“明日叫媒人即时与我卖了这奴才,还留着做什么!”李娇儿没得话说,便道:“恁贼奴才,谁叫你往前头去来?三不知就出去了。你就拾了她屋里金子,也对我说一声儿!”那夏花儿只是哭。李娇儿道:“拶死你这奴才才好哩,你还哭!”
月娘令小玉关上仪门,因叫玉箫问:“头里这丫头也往前边去来么?”小玉道:“二娘、三娘陪大妗子娘儿两个,往六娘那边去,她也跟了去来。谁知他三不知就偷了这锭金子在手里。头里听见娘说,爹使小厮买狼筋去了,唬得她要不的,在厨房里问我:‘狼筋是什么?’叫俺们众人笑道:‘狼筋敢是狼身上的筋,若是哪个偷了东西,不拿出来,把狼筋抽将出来,就缠在那人身上,抽攒的手脚儿都在一处!’她见咱说,想必慌了,到晚夕就要走的情,见大门首有人,才藏入马坊里。不想被小厮看见了。”
李娇儿领夏花儿到房里,李桂姐甚是说夏花儿:“你原来是个傻孩子!你恁十五六岁,也知道些人事儿,还这等懵懂!要着俺里边,才使不的。这里没人,你就拾了些东西,来屋里悄悄交与你娘。就弄出来,她在旁边也好救你。你怎的不望她提一字儿?刚才这等拶打着好么?干净傻丫头!常言道:穿青衣,抱黑柱。你不是她这屋里人,就不管你。刚才这等掠掣着你,你娘脸上有光没光?”
又说她姑娘:“你也忒不长俊,要是我,怎叫他把我房里丫头对众拶恁一顿拶子!有不是,拉到房里来,等我打。前边几房里丫头怎的不拶,只拶你房里丫头!你是好欺负的,就鼻子口里没些气儿?等不到明日,真个教他拉出这丫头去罢,你也就没句话儿说?你不说,等我说。休教他领出去,教别人笑话。你看看孟家的和潘家的,两个就是狐狸一般,你怎斗得她过!”因叫夏花儿过来,问她:“你出去不出去?”那丫头道:“我不出去。”桂姐道:“你不出去,今后要贴你娘的心。凡事要你和她一心一计。不拘拿了什么,交付与她。也似元宵一般抬举你。”那夏花儿说:“姐吩咐,我知道了。”
虽经李桂姐说情,夏花儿留在了西门家,但是,大家心里都防着她,渐渐地都疏远了夏花。
夏花一旦作贼,一生就背负贼名,再也没有人相信她。就算她以后也没再偷过,大家还是把她当贼提防着。后来倒是她的主子李娇儿学会了夏花儿那一套,在西门庆死后,偷拿了不少银子,结果却没被人拶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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