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有很多次我梦见自己重新回到那座庞大而森严的宅邸。

砖红色带雉堞的歌特式山墙依然威严耸立。我站在山墙外面，抬起头张望院子里高大的绿色榉树和有着深褐枝条的野樱桃树。春天的时候，粉红的花雨会飘撒满整个花园，连同墙外的行人都会赞叹不已。

然后我就梦见自己推开那扇镶有银质盾徽的铸铁栅栏门，曾经有人告诉过我，光这扇门就已经超过800年的历史，是奉了当时魔法部首相的命令而建造的。梦里我总是站在门的左边，看漆黑的大门自我面前由紧闭中挣开一条窄窄的缝隙，接着缓缓向内打开……整个庭院便映入我眼中。

那郁金香型的铸铁阳台，层层交叠的尖角屋顶，暗棕的栎木百叶窗，桃花心木的围栏床四周是绣着透出竹叶和鸢萝花纹的浅黄薄绢纱帐。每到夜晚降临的时候，这些床帏后面会燃起昏黄的灯晕，远远看来仿似一个个破碎到让人心力交瘁的梦幻。

而我在梦中永远只能站在庭院的入口处，花园里总弥漫着淡淡晨雾，就像过去每一个夏季的早晨起床后打开窗户的一瞬间所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

但我深刻知道无论如何，这都仅仅只是个梦。我可以在这宅邸内恣意欣赏它春天的芳草、夏日的玫瑰、秋季的夕阳、冬夜的残雪，但我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就像无数次在梦中，我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看似轻柔的空气，却徒劳得无功而返一样。

在梦里，这宽广的庭院内始终只有我一个人，阳光穿过森森的植物枝叶在细石子路上投下一个个毛茸茸的影子……我却晓得就在那重重长屋的后面，往后很远很远的地方，埋葬着所有不为人知的经过，随时间的推移渐成无人过问的灰烬……

这会儿就算是骨殖也快成花草的丰盛养料了吧……

于是梦就醒，每次总是在黎明来到前睁着眼睛享受黑暗的无穷魅力。”

“所有事情不过都是命运的安排罢了！梅林是这么说的,虽然有很多人觉得靠自己的力量可以改变命运.我曾经也这么想过，并且为之相当努力，然而我仍然不得不承认，在大多数时间里,命运的严苛往往让人肃然起敬，

会说这种论调的原因,仅仅是我终于意识到,有时候很平常的一切却到最后成了最不平常一切的开端,比如说那个初夏的早晨.在我发现所有真相之前,那真的是个最平常也没有的早晨了,然而正如我讲的那样,一切的正常只是为一切的不平常铺设的道路而已。”

卢修斯看着白色羽毛笔在暗黄的羊皮纸上凌空旋转着，笔尖所到之处留下一行行墨黑的字迹，仿佛他脑子里此刻想的东西正通过这种有趣的书写方式忠实得再现于纸端。有那么会儿他几乎以为自己能够将这篇不算太长的个人传记开头的几章轻松写完，可仅仅几秒钟的功夫，他就厌倦了。卢修斯连魔杖都懒得拿出来，只随意念了句咒语，刚才还一切正常努力书写着的纸和笔，瞬间被燃烧成一个微型火球，接着立即熄灭连灰烬都没剩下一点。

“就算是自己写的也未必就是真的，那又何必写出来去骗别人，难道还嫌你骗的人不够多吗？”他站起来对着客厅里的镜子自言自语，眼睛盯着镜中虚像，看自己一头铂金色的长发被黑色缎带束在脑后，灰蓝的眼睛里居然没有任何光线的倒影。

很奇怪，卢修斯记得自己小时候照镜子不是这样的。那会儿他能在镜子里看见一个可爱的、高贵的、漂亮的无以伦比的男孩子，披着一肩铂金碎发，灰蓝色大眼睛里储满了对这个世界所有的希望与梦想。他会叫着父母名字，让他们过来和自己一起欣赏。

------“奥。。。卢修斯，你会是这个魔法世界里最英俊的男子！”母亲总是这样一面吻着他那小小的额头一面将他从地上抱起来。

------“你是所有纯血家族的骄傲，我的孩子，你的身份、你的血统、你的地位无人可及！总有一天你会成为马尔福家族的领袖。”他那个严厉却不失慈爱的父亲总不忘抓住每一个机会来向他灌输教育。

“父亲，你现在如果还活着估计不会再说我是纯血家族的骄傲了！”卢修斯低沉着嗓音，镜子里的男人同样是一脸冷漠和迷茫的表情。

“老爷。。。夫人问你想不想去花园喝茶？”家养小精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入的客厅。

卢修斯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那只已经在自己家里服侍了许多许多年的仆人，他记得自己还是个毛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和这些家养小精灵混得很熟了。

“Roji，我漂亮吗？英俊吗？”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得了什么重病似的有气无力。

“主人，您是世界上最漂亮和英俊的人！”

卢修斯却好像一点也不开心的样子：“你们所有人都这么说，从我三岁开始就不断告诉我这个概念。你也和其他人一样，全是一群没用的废物，一群马屁精！”说着，转过身，连眼角都没有再去看被惊吓到木愣地步的Roji，似乎它根本不存在一样。

客厅连接花园的门一直开着，卢修斯站在门旁边。初夏天气在接近下午四点的时候光线最为纯美，他看见成片的深红色玫瑰自客厅东窗下慢慢盛开着，延绵而长，如一张深红的地毯在白色忍冬花丛和各种灌木的掩映下蜿蜒曲折一直到远处接近庄园后山的脚下。

“卢修斯。。。”忍冬花丛中的凉亭里传来一个柔软而好听的声音，“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今天是6月5日！”

卢修斯这才想起，今天居然是6月5日，1981年6月5日。

1981年6月5日。

纳西莎抱着儿子从凉亭里走出来，正看见卢修斯站在客厅门边。她一向知道自己丈夫的脾气，冷淡、傲慢、任性、自私，作为一个纯血贵族的后裔有这种性格是必然的，就像纳西莎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布莱克家族同样也以自己纯正的血统为骄傲，这种骄傲有时候甚至会演变成某种畸形的自恋。布莱克夫人几乎从来没有同纯血家族以外的巫师说过一句话，哪怕混血也一样遭到歧视。故而这种在两个纯血贵族家庭之间的通婚被看成如此理所当然，根本就像一加一等于二，永远不会等于三那样。

“卢修斯，小德拉科刚满一岁，今天是他生日，你不想送点祝福吗？”这哪里像一个父亲在自己儿子的一周岁生日上应该有的表现。

卢修斯冷笑起来，薄薄的嘴唇向上翘起：“想让我祝福他什么？骗他说他会是这个世界上最英俊的男子？！还是说他将来会是马尔福家族的骄傲？！我自己被这么欺骗着长大，你还希望我继续去骗我的儿子？傻瓜出一个就够了！”

“可他是你的骨肉啊！”

奥，算了吧，我的骨肉。。。卢修斯心想，假如是我的骨肉，假如我真的可以爱这个小生命的话，我会希望他有一头黑色的头发和一双同样黑色的眼睛，而不是现在的这个，铂金发色灰蓝眸子的小东西，虽然他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但是正因为这样，所以他只能替自己的儿子取名叫德拉科，即便他是多么得想叫他另一个名字。可惜小德拉科长得太像自己，每次卢修斯看着那双同样的灰蓝色眼睛时，总感到有种错觉，就像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他多么希望他的儿子可以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深不可测，如同午夜月光下急速暗涌的海水，只属于他的那片海水。不为别的，只为在看见这双眼睛的时候可以对着他喊出那个名字。“假如他有一双黑色的眼睛。。。”卢修斯想着，“我就可以将他抱在怀里喊他，哪怕我知道那个人永远也听不见，但我仍然可以叫他做塞弗勒斯。”

纳西莎的眼睛低垂下去，忘了是谁说的纯血婚姻最后必定是走入坟墓的结果，那时候她还不相信。这不是她的错，那时候的卢修斯也不是现在这样。那时候他们都还小，世界在他们看来也就庄园外十英里的范围，那时候他们的世界里充满了童话、马车、洋娃娃、草莓蛋糕、蒲公英、自动唱歌的八音盒还有粉红缎子的芭蕾舞鞋。对纳西莎来讲，那时候最大的灾难和不幸或许仅仅是被安多米达养的松鼠咬破了圣诞节礼裙的蕾丝花边，然后她会气得一整天不和自己的姐姐说一句话，要不就是躲在房间里不肯见人。想想吧，没有漂亮的礼服，叫纳西莎穿什么去马尔福庄园见卢修斯，那可是一个最最最最可爱的男孩子呢。接着她在心里诅咒安多米达，恨不得自己没有这样的姐姐。然后呢，然后纳西莎长大了，然后她发现这个世界要比她想象中的大得多，也复杂得多，那些什么蕾丝花边的小问题简直是不堪回首的幼稚。

“卢修斯，听说蜘蛛尾巷那里的房子要被拆了！”她对自己的丈夫说道，“什么时候过去看看吧。”纳西莎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预计会看见丈夫意外的眼神，说不定他的脸色还会泛白或者说话的声音和语调变得更加尖刻。

但她想错了，卢修斯并没有任何表象上的变化可以用来揣测他此刻的心情，连稍微不那么靠谱的猜想都免了。

“那里的房子太旧了，还是拆掉好！”他说着将身体转过去，只留了个侧面给自己的妻子。

纳西莎原以为卢修斯多少会留恋一点，所说和蜘蛛尾巷有关的记忆都不见得怎么愉快。比方说，他们曾经在那里遇到过安多米达的秘密幽会，那个男人后来居然还成了他丈夫，还是一个麻瓜，简直天方夜谭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其实你不必这样。”纳西莎抱着孩子走到卢修斯面前，“其实我早就知道一直以来你爱的人始终是安多米达。可是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她甚至都不屑于和你的那一纸婚书，她连姓氏都可以不要，她不爱你，卢修斯。”

一时之间，铂金长发的男子觉得无比好笑。他的妻子居然以为自己爱的人是她的姐姐，或者说是曾经的姐姐。卢修斯经常会想，这种被纯血视为耻辱和罪恶的背叛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力量呢？需要多深的感情才能够让一个纯血家族的人做出如此决绝的事情？他自问自己也许永远无法达到如安多米达这样的境界。所以与其说他恨安多米达最后抛弃了自己投入了一个麻瓜男人的怀抱，还不如说他嫉妒和羡慕安多米达对感情的忠诚。被称为是纯血家族中最完美的男子的他，卢修斯，在爱情上居然连一个女人都比不过，真是莫大的悲哀。

“别再提你们家的那个贱种了！她侮辱了全体纯血巫师的尊严！”卢修斯果断打断妻子的话，其实后面还有一句他没说出来，那句就是----“虽然可恶，却让我佩服，因为我不如她！”

纳西莎的脸色微微发白，客厅外花园里的太阳已接近地平线。夕阳照在她面前，将卢修斯的满头金发映成一种灿烂的银白色，逼人的光芒如同这男人眼里的神色，那么叫人琢磨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