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
————唐
王维
那年花潮节,我在乐坊的高楼上看到了他。
他骑在白马上,从我的眼皮下走过,楼上的女人不断地向他抛掷着鲜花,首饰,香料。他俊朗的面孔,金子般的笑容,立刻把我的灵魂带走了,我意识到二八的芳华岁月会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绚丽多彩。
从那天开始,我努力积蓄着作为女人该有的成熟和妩媚,等着他如风般地降临在我的面前。
终于有一天,他来到了乐坊,我从珠帘里偷偷地看着他喝酒,吟诗,击鼓高歌,许多女人纷纷跑来围着他跳舞,那些欢乐和轻浮的表情,让我嫉妒。那夜的狂欢,彻底让我失眠,我的胆怯使我悔恨,我苦心积蓄的表白正陷入无限的烦恼中,我变得没有信心。他和那些衣着华丽的女人谈笑风生,而我却躲在一个角落里不安地徘徊。
夜晚,我躺在床上,周围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我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我的脑海里反复出现他的音容笑貌。
“你在想谁?”红玉和我一样也没有睡着,她翻了个身,看着我,“想他?”
“谁?”我有点害怕她看穿我的心思,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想男人!”
“你胡扯!”我翻了下身,背对着她,此时我感觉到我的心跳得异常得快,脸顿时像着了火一样,我将被子紧紧地捂住胸口,极力地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被我说中了?”红玉贴着我的耳朵说话,鼻息的热气使我的耳朵格外的瘙痒,“让我摸摸你够不够格……”说完,她的一只玉手忽然伸进我的被褥里,我的乳房像被冰冷的东西刺了一下,我吓得推开她,她却咯咯地笑起来。
黑暗中有人咳嗽了一下,红玉压低声音说:“你的那么小,肯定没有被男人碰过。”
我生气地掐了她一下,“你怎么那么坏,以后不理你了!”
红玉比我大两岁,早就被客人梳栊过了,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她身上,她俯身下的乳沟清楚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析白娇嫩的肌肤像汉白玉一般,乌黑的青丝如瀑地散开来懒散地趴在她的肩上背上。
“有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过?或者希望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她看着我问道。
“我想嫁的人,他必须是一个有文采有学识的人。能够在朝廷上慷慨激昂地陈词,为国分忧为民解愁。”我说。
“说你小孩子你就是小孩子,这样的男人怎么会要你呢,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是啊,我是谁呢?我只是长安一个乐坊里给客人唱歌跳舞的艺妓,我怎么能幻想着一个达官贵人将自己迎进家门。可我又止不住地想他,希望他能发现我,把我带离这个寻欢作乐的地方,然后远走高飞。于是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离开这里过自己的生活,不为一群男人跳舞,只为他一个。
我每天都在关注着他的消息,后来听说他经常出入公主府,于是我天天在公主府外守候着他,看着他春风得意地进去,又春风得意地出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终于有一天,乐坊被公主的一个管家买下来,于是我如愿地住进了公主府,一想到能经常和我爱的人见面,我的心就激动地难以安静下来,那是以前梦寐以求的事啊!但是很快我发现,在公主府里远不如乐坊的时候自由,这里有太多的规矩,他出现的时候,如果没有公主的招唤,我们就不能出来,我渐渐地觉得自己犹如囚禁在笼子里的鸟儿,失去了原本的天空,日子变地毫无生气,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他的诗歌新作总是第一时间地在我们的圈子里传阅。
开元九年的春天,他考取了状元,我暗暗为他高兴。那天我设了香案祈月,在丝绢上写下了我一生的承诺:不求长相守,愿为君左右。
一年后,红玉嫁人了,娶她作妾的人是个木材商人。出嫁的那天,她对我说:你爱的人也许你这辈子都无法接近,别为了这个人而苦了自己。
她说的没有错,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看得见他,他却看不见我。但是我却始终不想让自己清醒,活在梦中比现实更美好。
四年后,对我对他来说都是不幸的一年。
这年,他娶了一个名门贵族的小姐,成亲的夜里,我在花园了哭得好伤心,那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我的丝绢上浸透了我的泪水,在这个寒冷刺骨的夜晚,我又一次失眠。就在他成亲后不久,我听说他因为署中伶人舞黄狮子犯禁,受了牵连而谪为济州司法参军。当年秋天便离开京城,赴济州。
我原本想在他离开长安前见他最后一面,然而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他府上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了,只留下满地的黄叶随风飞扬。
我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触摸着冰冷的石阶,那种感觉如同他那颗失落的心。我躺了下来,任凭风吹乱了我的发丝,我看着四角的天空,没有一只飞鸟,只有一层又一层的云朵,厚厚地遮蔽着天空。
我临走时,在这个空旷的院子里埋葬了我的承诺,我在掩盖的泥土上写下了我和他的名字。随着大门关闭的声音,我的爱恋叹出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