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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实习那年,我到肾内科轮转时在重症监护室里见到一位病人,男性,40出头,底子还算结实,刚从骨科做完截肢手术后转回来,病情异常危重,浑身上下连着各种管子,从检验科送回来的报告也非常不乐观,血生化指标完全乱套。
这是典型的挤压综合征表现,受到外伤后局部受压导致肌肉缺血坏死,进而引发肌红蛋白尿、高钾血症及酸中毒。为避免坏死患肢继续影响加重全身负荷,截肢变成了不得不进行的挽救措施之一。
好在此人命大,经过肾内科奋战多日后终于渐渐康复起来。出于好奇,我询问了当时出事的情形。他说,因为有急事要回老家,他带上司机轮流开车赶路。无奈途经某处时遇到山体滑坡不能前行,便在附近一处小宾馆住下。
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才睡至半夜,房外突然一片嘈杂。起初他未曾留意,只是继续睡觉。但脚步声尖叫声还是把他从梦里拉回现实。待他披上外衣到门口张望时才发现宾馆不知哪处着火,走道里黑烟滚滚,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二话不说,拽起司机就往外冲。糊里糊涂地随着人群四处寻找逃生出口,沿途,拖鞋遍地,时不时也能踢到几只感觉像手的东西。
他们走得太匆忙了,以至于湿毛巾都来不及准备。刚喘几口气,毒烟便吸进不少。人顿时天旋地转,竟直接踩空楼梯翻倒下去。还没等他们俩反应,又有一群人纷至“踏”来,无数个脚印从身上碾过,他下意识抱头侧身弯腰弓背地在浓烟黑暗中躲闪惊慌失措的人群...或许也正因为这点,让他从那堆同样摔倒的人里扛到了见到我们的一刻,而他的司机却没能幸免。
获救后他被送到山里一家小卫生院,当地仅予保守治疗,等他开始发现右腿肿胀时,浓茶样的尿液也不请自来。感觉情况不对,他被辗转送到我们这级大医院里。而当时患肢血运极差,基本无功能,全身情况又不稳定,治疗上非常棘手。于是,也就有了本文刚开始的那一幕。
听完他叙述,我感慨,“太不幸了!现在命保住了,可少了条腿,你今后如何是好?”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微微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赶着回老家吗?”
“不知道…家里有事?”
“我这次回去是要去处理我哥的事。他得了肝癌,晚期,刚发现就不行了。”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一下,“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原来,在他出事前几个月,家里盖房。放大梁历来是农村里盖房的大事儿,他父亲邀上了左邻右舍不少人前来一起庆贺。老父站在没顶的屋子中央指挥,不料,眼见着梁马上要放上时,挂梁的大绳断了,不偏不倚,直接砸中就在底下的父亲。老头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当着半村人的面倒下了...喜事变丧事,他老母亲伤心欲绝,每日以泪洗面,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过了一周,才勉强有些力气出门买菜。结果恍恍惚惚之间,直接被路过村口的大卡车撞到,随他父亲而去。他大哥住得近,把二老入土为安的事情自然落他身上。忙前忙后半个月,总算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弄好。这才感觉肝区闷痛,等再去医院,一切都晚了。
“听完这些,你还会觉得我自己这点事算不幸吗?”,他看着已经震惊得闭不上嘴的我笑着说,“光脚的不要羡慕有鞋的,因为至少还有脚;没脚的也不要羡慕有脚的,因为至少还有命。”
见我还没缓过来,他两手一撑,在病床上坐高了起来,问我,“还有什么问题,一块儿问了吧!”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伸出右手食指,“最后一个问题…”
“你家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