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布鲁诺·舒尔茨阅读笔记

(2020-09-21 23:24:36)
标签:

杂谈

分类: 杂文、随笔、评论

布鲁诺·舒尔茨阅读笔记

 

张永渝

 

1、同是犹太人的马克·夏加尔的画是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一扇门,那里通向布鲁诺·舒尔茨幽深的长廊。比如《埃菲尔铁塔前的夫妇》那宁静温暖的笔调让人想到《祖国》。而《祖国》里的叙述者、歌剧院的首席小提琴手又仿佛是《绿色的提琴手》——在意第绪文化中,绿色象征着幸福。与之相反,《城市之魂》里笼罩在黑色中的铺子,让人想起《沙漏下的疗养院》里集市广场上的商店,画家或叙述者深深地沉浸在一种被时间隔开的半吊子的现实中。

 

《犹太剧场介绍》这一幅巨型的装饰作品,适合做插画,径入《盛季之夜》。那里面有一段关于乌合之众的描写——“没有脸孔,也没有个性。它们填补了这幅风景的空隙,用他们叮叮咚咚、不经大脑的愚蠢对话覆盖了整个北京。他们是插科打诨之被,是跳着舞的普坎内拉和哈利昆······”这幅长达8米的画作在尘埃里躺了40年,1973年,夏加尔为作品签上了自己的大名。从某种意义上说,夏加尔是幸运的,他可以在生前享受自己的荣耀。

 

2、如果把《八月》比作拉威尔的《圆舞曲——为管弦乐创作的舞蹈诗》,《祖国》就好似德彪西的《月光》。而这两篇位于广西师大版《鳄鱼街——布鲁诺·舒尔茨小说全集》的首尾,这样的安排从地形上让我想起小说《沙漏下的疗养院》——那个城市有着明显的坡度(城市的公园在高处,疗养院在低处)。潜气内转内在之叙述的韵律只有《盛季之夜》父亲店铺里的神奇的移觉才能概括——“这是一场秋天所有色彩的大型记录,它们层层叠起,依色泽分类,往色谱两端上下游移,走过所有色彩的音阶。我们从最低的音键开始,忧伤而羞怯地尝试那泛白的低音和半音,接着往上来到遥远的浅灰地带,再过渡到哥布林挂毯的绿与蓝。越往上走,和弦便更加丰富,我们来到深沉的海军蓝,来到遥远的店庆森林和沙沙作响的丝绒公园,我们穿过赭色、血红、赤褐和深棕,最后到达枯萎的花园,进入它们窸窣作响的阴影,最终问道蘑菇晦暗的气味,走进秋夜深处木屑的呼吸,以及最黑暗的男低音沉闷的伴奏。布鲁诺·舒尔茨不仅是色彩的实验室,简直就是色彩本身,他不止是各种乐器与灵魂出窍的乐手,他就是行进中的演奏和乐曲本身;他不仅是造梦者,几乎就是无限膨胀的梦境。

 

3、舒尔茨是描写月亮的圣手。《春天》里有这样的句子:月亮仿佛进入高潮一样越变越白,像是把自己的白亮从一个酒杯倒到另一个酒杯,越来越高,越来越明亮······”第一次见到碧扬卡后,这样的想象可谓刻骨铭心。这是刚刚升起的紫罗兰色的新月。当叙述者看到沼泽地里映照着一个镀了银的倒影——就在那一瞬间,他走进了温和地春天,走进了温暖的夜晚

 

这还不是最精彩的,在《彗星》里,作者将它比作永远不知疲倦的变脸大师”——它深陷在自己深夜的练习中,继续变换容貌,越来越明亮,使出了裴芬伦斯牌戏中所有的人物,重复了所有花色。白天的时候它则站在边缘,预先做好准备,像黄铜一样黯淡无光——犹如带着闪亮梅花标记的忧郁的J——等在自己上场的机会。这是冬天尽头的月亮。当呼啸的旋风逐渐疲弱下来,店员们在橱窗里挂上了春天的布料,室内的气氛因为羊毛料子柔软的色彩而温和起来。

 

波兰语里的月亮非现代汉语里的月亮。德罗霍贝奇的月亮不是边城的月亮。边城的月亮还是从唐朝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里借来的,依然挂在失信者的夜空,还没有被执行回去,没有情感和细节的温度,只有陈腐的大词和虚假的群发式的关切。散文要好一些,坠入边城,这种体裁虽啰嗦却有狡黠的一面。诗歌要难堪得多,假如它傍上了伪浪漫主义的草原抒情,风、花、雪、月一类的常见意象,将成为视觉与听觉的双重灾难。

 

刚好手边有欧阳昱翻译的阿米亥的诗集《如果我忘记了你,耶路撒冷》,第一首,《当我还是孩子时》——“月亮,宛似一只大水罐,侧侧着身子/往我饥渴的睡眠中倒水。

 

边城的想象和文学,还是要从娃娃抓起——假如某些干瘪的花朵无法拥有想象的喷壶/水罐,那就先请出蜡笔或彩铅,将新月涂上自我的颜色。

4啊,你们这些人,趁你们还可以这么做的时候,准备粮食吧,一点一点地攒起麦子,又好又能填饱肚子的麦子,因为寒冬就要来了,饥饿的荒年就要来了,埃及的大地不会给你们任何收获。

 

舒尔茨小说《孤独》里的这句话,曾经传遍了疫情期间的空旷的街道。有心人开始囤积。截止日前,粮食危机没有到来,语言危机却加重了。感恩的乱用尚未反思,煽情的主持人坏事变好事的腔调又回来了。

5那些被闯入者阿德拉驱赶的变成可怕云团的鸟群四散而去,却在光阴的某处生出的虚幻的第十三个月份”——盛季的夜晚归来。这些瞎眼的鸟在种族灭亡的前夕被吸引到这里。不幸的是,这些鸟已经无法听懂父亲——它们的造物主的咒语和鸟类语言。它们被癫狂的巴力子民用石块打下来,变成一堆没有形状的羽毛,这真是巨大的悲剧——伟大的创造脱离了创造之时代的原乡,在无所谓或残酷的时代游荡,当它们回到真正的故乡,已经丧失了语言的能力,看不出哪里是头部”——它们失去的灵魂的居所。乱糟糟的纠结的毛发修饰着它们廉价可笑的躯壳,它们的身体里随随便便塞满放了不知多久的腐肉。哦,失去了创造力的想象不过是粘着羽毛的腐肉。鸟之飞去归来、关于原创的隐喻不仅有时间和逻辑上的连接,亦可以清晰地看到情感的阶梯,癫狂之后的失落被时间的锉刀不断打磨,顶着毛刺变为难以排遣的忧伤,当不断扩张的秋夜抻平了百褶裙里的黑暗与旋风,虚幻的白昼发出莫名的叹息。

6、写风暴以及风暴来临前的恐惧固然不易,而描写风暴过后归于日常的平静,更加艰难,于全景式的作品而言,不可或缺。间隔或许很短,也就是法厄同从鲁本斯油画《法厄同的坠落》里的太阳车上跌落到老彼得·勃鲁盖尔的《风景与伊卡洛斯的坠落》中伊卡洛斯坠入大海后拼命弹腿这一段时间。

失去了创造力的想象变成了粘着羽毛的腐肉,它们拼着最后的力气飞回原创的故乡准备缩回到离开时那庞大的云团疗治周身的疾患,谁承想癫狂的巴力子民粉碎了它们最后的希望。当一切无可挽回,叙述者看到鸟儿最初的造物者、“父亲忧伤地归来”——这是小说《盛季之夜》最后一段的第一句,套用前面的类比,此刻法厄同已经跌出了鲁本斯的画面之外。在双人跳的另一个选手伊卡洛斯的调度下,《盛季之夜》开始变得明亮——“最高的货架吸饱了早晨天空的颜色。”至此,前面的剧烈与愤怒的笔调变得舒缓平和起来,不幸的选手在失去翅膀的同时也失去了意义的中心位置。如老勃鲁盖尔“坠落”画里的风景及各种隐喻,《盛季之夜》里的日常和淡淡的情欲占据了画面/叙述的核心。

农夫在耕地,牧羊人在牧羊,丝毫没有注意到水中淹没的少年,左边灌木中有一个尸体,应和一句谚语“犁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死亡不再耕地”,意思是地球少了谁都照样转动。地上的钱袋和剑柄隐喻另一句谚语:“剑和金钱需要谨慎的手”,意思是金钱会从那些不懂得管理的人身边溜走。

店员们从睡梦中苏醒,在“一匹匹呢绒之间站起身来,对着太阳打哈欠。”此刻,代表现实生活的阿德拉平平常常的出现了——她“顶着一头乱发,挺起被阳光晒暖的身体,正在用磨子研磨咖啡。磨子抵在白色的胸脯前,咖啡豆于是游乐光亮和体温。一只猫正沐浴在阳光里。”

与《天才的时代》里那只“把人们的视线吞进火焰般的漏斗中”,“眼睛变得像满月一样圆”的“封闭在自己准确无误的躯壳中”的猫相比,这只猫多么温暖和开放。哦,回头再看看被舒尔茨的叙述修改过的老勃鲁盖尔的画,海面上只留下浅浅的波纹。豆瓣网友“黑胶唱片荟萃”说:“我们无暇关心那些宏大而过时的苦难,我们只能平静地继续放羊、种地和远航……”

想象是发动机,奇喻、华彩的长句、被云朵垒砌的场景、难以遏制的叙述的激情是燃料,神圣的日常是方向。精秒的句法、精准的细节、精细的连接、精致的心理与物质形态安排组成了精确的操控系统——如上归于日常的画面/叙述给我勇气,我得以大胆地揣测布鲁诺·舒尔茨之叙述火箭的动力机制。

忘了哪位作家说过,叙述就是不断制造褶皱的过程。若论制造褶皱,舒尔茨的小说堪称教科书。还是让我们回到《盛季之夜》,回到具体的句子——“在这因为黑暗和旋风而像百褶裙般不断扩张的秋夜里,藏着许多明亮的口袋”。旋风和黑暗共同作用,将不断扩张的秋夜吹成了百褶裙,这是何等准确的比喻。——我的意思是说,制造褶皱容易,但能够不被不断增生的褶皱所吞没,还能在它借助黑暗无限扩张的时候留下许多明亮的口袋,藏进更多叙述的可能性与个人化的小物件,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7、舒尔茨笔下的父亲,这个和兀鹰共用一把夜壶的造物主、对着裁缝和她们的人偶喋喋不休的演说家,消防队的队长——米迦勒大天使,收养彗星胚胎的发明家,正常状态下的布料店主,时间回拨后疗养院的住客、一间售货亭的老板,通过不断地漫游(母亲称之为“旅行”)来打破旧有的框框。“他正在全国旅行”,“偶尔会在晚上回家”,清晨又出门。这是他远离现实、改造自己的方式。

事实上,这样的改造虽屡有新意却并不成功,他的种种变化将吃惊变成了厌恶和恶心,父亲和家人的距离远离越远,他们不需要没有出处没有用处的变化,他们希望尘世的陪伴,创造不是必需品,他们找来帮凶,如查尔斯叔叔,捍卫现实生活的尊严。终于有一天,这种忍耐达到了极限,变成鳌虾的父亲被母亲蒸熟了,查尔斯叔叔甚至举起了叉子。但终归他被静置在客厅的桌子上,他躺了几个星期,才把自己重新整合起来。半路上还丢下了一条腿。和那个在《圣经》里与神摔跤的雅各(虽然他也瘸了一条腿)相比,与他同名的父亲多么凄凉。而巨大的悲剧是,父亲变成了他憎恨的蟑螂。

在创造无法变现的时代,残酷的热爱可以将造物者变成热爱的对立面。当然,神会给梦见过天梯的造物者以必要的救济,如在光阴的某处“生出一个虚幻的第十三个月”,在巴力子民癫狂的暴乱之后,“在消失的风景的片段之间,在夜晚场景毁坏的翼幕之间”,投射下温暖的阳光。他会呈现给惦记造物者的亲人以时间的魔法:在沙漏标志下的疗养院,人们可以把时间回拨,得以认清时间与现实之间的某种间隔;获赠更加神奇的望远镜,让亲人们看到更多的可能性,这是梦境泌出的早晨的甘露,所谓记忆之薄有希冀的期待。

但现实之贫瘠与梦境之丰饶的矛盾无法调和,所以地板的缝隙里有多少个梦想的蟑螂,客厅的餐桌上就摆放着多少文学寡妇等待问候的空盒儿;高窗旁边的窗帘轨上蹲着多少只鸟,黑暗和暴风在不断延伸内心的秋夜里藏下的失眠的口袋就装下了多少无声的啾鸣。

2020.9.21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