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兹山区的金翅雀张永渝
(2020-09-04 12:20:32)
标签:
杂谈 |
分类: 杂文、随笔、评论 |
哈兹山区的金翅雀
张永渝
常听到不知现代诗为何物的人在作家群里放炮:诗歌的黄金期已近过去了,朦胧诗是诗歌的巅峰,现在的诗没人看,存在的意义不大。
这样的判断本不值一驳,但我注意到:除了几个以《故事会》为圭臬的作家,应和者另有余闲——那些不再创作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写诗的)老诗/实人。
这就很有意思了。对八十年代诗歌黄金期的怀念成了他们不读、不写的借口。事情真是这样吗?——朦胧之巅峰说与现世的价值论?
让我们转换镜头,对准布鲁诺·舒尔茨小说《书》里一处沸腾的窗口——“比如说,现在已经没有人贩售哈兹山区的金翅雀了。”
关于此种商品消失的原因,叙述者给出了解释——“因为从那些黑发壮汉的手摇风琴里,从乐曲的弯折和中断处,正不定期地飞出毛茸茸的小掸子,整个集市广场上都是它们的踪影,像是撒满了彩色的铅字。啊,这啁啾闪烁、不断增生的鸟群…在所有的塔尖、柱顶和旗帜四周,各式各样的色彩纷拥、汇集、堵塞,拍打翅膀,争取自己的地盘。只要把手杖往窗外一伸,就能把一串沉甸甸的、挥舞着翅膀的鸟儿拉进房间里。”
这真是一个现成的隐喻——现代汉语和文学在发展,创造在呼唤新的形式,新的形式、经典的作品啁啾闪烁,不断增生。稍一留心,随意伸出阅读的手仗,“燃读”、“北土”、“象罔”、“潜世界诗歌”、“世界文学”这一串公众号里发派的“挥舞着翅膀的鸟儿”就会被拉进书房。现在的阅读实在太便捷,好作品太多了。操弄手摇风琴的“黑发壮汉”好比翻译家——他们中的一部分名字——高兴、裘小龙、陆建德、罗池、舒丹丹、陈黎张芬龄、黄灿然、程一身、李以亮的名字正贴在我家书房笔记本电脑的上方,紧邻索雷斯库、斯特内斯库、艾略特、希尼、拉金、辛波斯卡、布罗茨基、沃尔科特、扎加耶夫斯基。他们的合作带给成长中的现代汉语以荣耀。
仔细端详这些“洒满了彩色的铅字”,声音中的弯折、婉曲和精微的变化,未尽落后于“哈兹山区的金翅雀”——假如这个消失的行当乐于被比作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诗歌——其技艺归隐之选择/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事实与锯大缸之锯匠、摆小人书摊的摊贩、IC卡电话和小灵通主人的告别有相似之处。
而归于技术进步之笼子里的哈兹山区的金丝雀与手摇风琴里飞出的金翅雀,虽然橘生淮南心在淮北,教育、阅读、经济、金融的环境有所不同,但受众之无心领略的事实是一样的。恰如那个“正在取悦观众”、“穿长袍的男人”——“虽然他在为即将到来的不凡食物做准备,警告性地抬起眉毛,并且微妙的替他那拐弯抹角的辩证做出犀利的结论,还是没有人了解他,更糟的是,也没有人想要了解。”
愈逼近故事中伟大不凡又充满灾难的时代——“天才的时代”——手摇风琴里飞出的金翅雀那傲人的啼鸣就愈发清晰而尖锐。尤其在春天——金翅雀樱桃色的啾鸣像“一阵密集的箭”1射穿了“充满了樱桃色甜蜜的”空气,开辟出一条条滴着露水的清晨的甬道——紧随童年的燕子和云雀——一页一页,书也跟着飞起来,飞向闪耀着微光的地平线。
世事无常,将天空洗得“像纸一样白”。连“因为一成不变的平凡生活而逐渐僵化”的文学的小镇上“最坚硬的心灵”,也曾被它们引诱——反抗专制、追求自由——那金翅雀应和时代精神而发出的颤音儿必将在天才的时代点燃上颚的冷火,唤醒读者的官能——那养育色彩的光芒将直抵人心,无异于打着寒颤的天空在《立春》2之日吞下一口群青。
注1:见拉金《降临节婚礼》,舒丹丹译。
注2:参电影《立春》,导演,顾长卫。
(文中所引如未注明,皆来自舒尔茨小说集《鳄鱼街》,林蔚昀译,广西师大出版社。)
(202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