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队员

张永渝

布鲁诺·舒尔茨小说《父亲加入消防队》里穿着鲜红制服、戴着闪闪发光头盔的消防队员之神态举止像极了一个秋后的七星瓢虫。“秋后的七星瓢虫”是一个专业譬喻，多用来形容完成作品后陷入贤者时间的业余诗人。

小说里可大可小的昆虫一般会经历卵、幼虫、蛹、成虫等四个发育阶段。代表着写作、修改、“像蛹一样一动也不动”1的闲置和“揪着他们的耳朵”2强行定稿等四个阶段。这些体内“充满黏糊糊的糖水和火焰”3的生物是小镇的笑柄。每一个像席尔铎一样的资深店员都深谙他们的习性与弱点——他们不事生产，“哇哇乱叫”4，每到秋天的尾声，“他们就变得懒散、倦怠”5——“彼昏不知，壹醉日富”。

这些典型的北方昆虫如电影《立春》里的王巧玲或诗歌《交谊舞》中与虚拟舞伴起舞的“黑色燕尾服”。她们有一种引人瞩目的天性——好似缩小版、被涂了圆点的喵星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深秋时节，边城中小学的教室、行政机关的纱窗或两层钢窗的间隙，不时出现这些活宝，醉懵懵的闲汉偶尔会飞到铲屎官的衣服和头发上，等待食指猛烈的弹击。

装死是另一种本领，史称“神经休克”——若天敌来扰或受到外界突然刺激，它们会一动不动，像失去知觉。“休克”过后，受到刺激的神经系统恢复正常，又清醒过来，开始爬行。这种“死去活来”的举止，类似于业余诗人自以为是之“咬紧牙关的坚持”后的“无心领略”。

说得好，这些业余诗人是一群冒傻气的孩子；说得不好，就是废物。“看热闹的人”6偶有兴致，会朝这些“疯子”7扔石头，如斯平庸地打断、闯入或破坏未尽是善意的戏谑。

从“假死”的梦魇中挣脱出的七星瓢虫，会礼节性地分开它们自有或生出斑点的大衣——“报以负疚、尴尬的微笑，像醉汉一样摇摇晃晃的走过。”8

“负疚”和“尴尬”——我无数次端看这双联章一般的定语，几乎可以听到刻刀在放逐之子那鸡血石一般的脸颊上划过的声音。

同样是“微笑”的花朵，沃尔科特笔下《安娜》之“屈尊微笑”（郭良译）好似室内被精心照料、华丽大方的大丽花。哦，同样是菊科植物，消防队员的笑容如同在搁浅的大船一样的高楼地脚或村委会生锈排枪一般的栏杆下、水泥的罅隙中伸出的、羞涩的苣荬。

注1—8：详《鳄鱼街》，林蔚昀译。广西师大出版社。

（2020.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