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诺·舒尔茨小说《渡渡》简说
(2020-08-04 18:37:18)| 分类: 杂文、随笔、评论 |
暂时的和解
张永渝
“在那间黑漆漆的小侧室,在狭窄的监牢里,叔叔像只凶猛的大猫。光在那里走来走去”——艺术家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分裂症,耶利米叔叔也不例外。他把别人随机发射的和自己有关的比喻义变成了实体。而且更加震撼——“背对着坐着,耶利米叔叔和狮子打从心底痛恨彼此,他们虽然不看对方,但却龇牙咧嘴,用咆哮的话语互相威胁,有时候狮子被惹恼了,抬起身子,几乎用前脚站立,竖起背上的鬣毛,伸长脖子发出一声恐吓的长啸”······
同样地耽于内心,和渡渡相比,耶利米叔叔似乎与外界隔绝得更深。这个艺术家给艺术和生活设定了严格的界限。他用无形的规约限制着彼此的行为。为了免于成为话题的中心,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走出自己的房间”。和许多传奇的艺术家一样——要么从不,要么一瞬间——像大河入海一样跨入成熟而稳定之生命的盛年。一个旅行归来的晚上,他由玛丽莲·曼森的哥特摇滚之嘶哑的狂吼变成了格伦·古尔德指尖细小的火焰。——“耶利米叔叔放弃了所有那些复杂、可以、冒险的生意,他坚决放弃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严格按照尽管对我们来说无法理解的规则生活。”
雀眼蒙昧和找不到方向的时候,认为沙漏里的沙是无限的。可有一天找到了自己的风格与节奏,却发现人生的沙漏只能翻转一次。“滴——答;滴——答”。拉金诗云:“时间是斧子的回声/响在树林里”1,斧柄是唯一的,一如肉身,斧头或锋利或迟钝,一如思想。当它被握在手里,连回声也是有限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艺术的痛楚,只有时间的焦虑。
而驯服内心此起彼伏之欲望的雄狮,单凭焦虑和自我设定、有益于创造的规则是不够的。还需要来于日常的爱。如蒂蕾西亚婶婶的理解和善意地应和——“婶婶轻柔地把他推回侧室。”他,就是耶利米叔叔,这个沉迷于自己世界的艺术家,“走到门边他还威胁地转过身来,抬起手指重复一遍————滴——答。”
日常生活的善意与宽容使得耶利米的雄狮始终安放于内心。他活在合理的焦虑、有效的规则里,自适于创造的机制。但磅礴的意志还是像高过耳房的牵牛花一样超过理性的限制——“他的胡子每天都会变长,越变越不可思议。胡椒色的长须(末端几乎是白色的)如浪花般包围了他的脸,半个脸颊都淹没其中·······”——这样的外貌描写动人又新奇。
耶利米尽可能地将雄辩与费解留在巨大的哥布林挂毡挂满一面墙的小侧室的黑暗中,时机成熟他会放出内心的雄狮。任“他的吼声在四周阴暗的地平线不断翻滚。”
狮子的吼声唤醒了耶利米博喻般的气势、专业的态度和“预言般的长篇大论”——“他的脸因为逐渐高涨的伟大字句而出现可怕的神情。他的胡须忧郁灵感而有如浪潮般起伏。”
“这时狮子就会痛苦地眯上双眼,慢慢掉过头去,在神明伟大的话语前缩起身子。”此刻——俗世的欲望与超凡脱俗的想象达成了暂时的和解。当神奇的创造一旦具有宗教般的力量——喷涌的激情亦将驯服于伟大的创造。
注1:详拉金诗集《高窗》,舒丹丹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本文引文如无注明,皆出自布鲁诺·舒尔茨小说集《鳄鱼街》,林蔚昀译,广西师大出版社)
202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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