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感一则，铁犁头和猪槽子

张永渝

“不知为什么，这铁犁头，却看不出什么新生命来，而是全体腐烂下去了。什么也不生，什么也不长，全体黄澄澄的。

用手一触就往下掉末，虽然它本质是铁的，但沦落到今天，就完全像黄泥做的了，就像要瘫了的样子。比起它的同伴那木槽子来， 真是远差千里，惭愧惭愧。这犁头假若是人的话，一定要流泪大哭：“我的体质比你们都好哇，怎么今天衰弱到这个样子？”

它不但它自己衰弱，发黄，一下了雨，它那满身的黄色的色素，还跟着雨水流到别人的身上去。那猪槽子的半边已经被染黄了。

那黄色的水流，直流得很远，是凡它所经过的那条土地，都被它染得焦黄。”

如上所引的段落有寓言的味道，是《呼兰河传》里最为深沉的段落。出自第四章第一节。

糟烂的铁犁头染黄了倒扣的、生有蘑菇已经腐朽的猪槽子，自己的糟烂给更多的物件和地方添了麻烦。此种物件老迈和丧失控制力后衰弱的感觉，可视为混乱时代之普遍人性的隐喻。猪槽子还有个原来的模样，铁犁头从本质到形式，从内涵到外形，都朽烂了，像某种传统，朽烂的真够彻底。来，让我们试着造个句，题目是这《铁犁头和猪槽子》，我们设定“铁犁头”是当年的江湖大哥，因为一次意外而出事——

玩够了

意气风发的铁犁头

娶了猪槽子。

25年过去

牛皮哄哄的扛把子

瘫在床上。

朽烂的肌体挂若干袋子，

饭馆摔碗后——

他的人生，从此

阴雨连绵。

小说不是小青年玩弹簧刀的耍酷表演，它是一个江湖。江湖不仅有快意恩仇、儿女情长，也少不了茶米油盐、鸡毛蒜皮，更少不了算计与背叛，看过贾樟柯电影《江湖儿女》的朋友不难进一步的指出——江湖就是一块铁，每日面临衰老的锈蚀，只希望它朽烂得慢一点。江湖的情感就是一根蜡，受热会变形且总有燃尽的那一天，只希望它照亮的一张脸能被另一张脸记住。

（202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