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张永渝

“当孩子们的游戏越来越喧嚣混乱，城市的红晕也开始变深，绽放出最后一片紫红。突然，整个世界开始枯萎、阴沉下来，迅速地释放出充满幻觉地黄昏，感染了所有的事务。这场暮色的瘟疫阴险凶狠地往四面扩张，在事务之间游走，凡是被它碰到的东西都立刻腐烂，变黑，化为碎屑。人们带着安静的恐惧逃离黄昏，单这麻风病却出其不意追上他们，把黑色的疹子撒到他们的额头上。人们于是失去了脸孔，他们的脸变成没有形状的巨大污点掉落下来。”

这是布鲁诺·舒尔茨小说《盛季之夜》的片段。这份恐惧被涂在载玻片上，至少70年后的今天，调节粗准焦螺旋、细准焦螺旋，透过时间的目镜，我们依稀可见那战争的阴云、集会上震耳欲聋的呼喊、皮靴踏在鹅卵石上的进行曲。等一下，是焦糊肉味肮脏的堑壕、雨里的断墙在吮吸街市腥黏的锈味。

失明的黑鸟在残破的屋顶上吐着烟圈。

   布鲁诺·舒尔茨是黑暗之子。他没有把黑暗写死，恰恰想反，把它写活了——被强风吹袭的不断扩张那巨大的夜如“多层的迷宫”，“一些发亮的巢穴被挖了出来”，喋喋不休的人们和黑暗做起了买卖，恐惧的边缘，在轰炸和屠杀的间隙，日常生活的零钞和镍币换来了一些“五颜六色的小东西”，好吃的、好玩的，这些小食品、小物件来自那许多明亮的口袋——藏在“黑暗和旋风二像百褶裙般不断扩张的秋夜里。”

  无边的黑夜产下短暂的黎明，歌鸣之剑封住哀伤的床榻。我想起勒内·夏尔的诗歌《黄鹂——1939年9月3日》——

黄鹂飞进了黎明之都。

鸣声之剑封住哀伤的床。

一切永不会终结。

1939年9月3日，在德国入侵波兰的第三天，英国和法国正式对德宣战——“一切永不会终结。”粗野的狂风逼视轻盈的双翼，而集权也不能笼罩一切，蜻蜓扇动每日的翅膀，他的作品造成了局部不稳定的气流，那些句子像月光下的银子一样轻声的哼叫，汇入阴沟或林间的小溪。

哦，日常就是黎明，虽薄如蜻蜓的翅膀，不停拍打，而创造就是抵抗。

（2019、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