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波长诗《炼金术士》诗艺构成管窥(提纲)
作者
董辑
在当下中国众多的诗人中,马永波无疑是一个长于长诗的诗人,这不是说他短诗不好,其实他的短诗有时候更为精彩,其诗艺的举重若轻,其风格的自在圆熟,往往让人在获得阅读快感的同时,更能获得多向度的启示;而且他的短诗,尤其是2000年以后的短诗,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多从生活现场出发,材料随手拈来,具体感很强,但是经由精彩的写作转化,往往能上升到一种形而上的高度,进而获得纯诗歌般的纯净和力度,这是马永波诗歌的一个重要特点。此处说马永波长于长诗,一是因为他写作长诗较多,二是其长诗质量比较平均,等而上之;三是其长诗创作影响较大,而且持续时间较长;四是他确实拥有一种写作长诗的才力、才情和材料能力。下面仅以他著名长诗《炼金术士》为例,管窥一下马永波此长诗的诗艺构成。
所谓诗艺,可以简单的将之理解为是“诗歌艺术”一词的简称和统称,也就是一个诗人通过创作活动,使“语言材料”成为诗歌的那种写作能力,也就是常说的艺术创造力。长诗因为更为综合,所以要求长诗作者必须具备更为复杂的诗艺能力和写作功力。另外,长诗不是诗情或者诗意的瞬间闪烁,也不是想象力的瞬间接通,更不是情感的定向式泛滥,当然也不是所谓的认识能力的片段式展现。不论就内容还是写作来说,长诗都是综合的,含混的,巨型的,大面积的,多向度的,因此,相比于短诗写作,长诗写作具备一定的难度,可以将之看成是对一个诗人的终极考量。现代以后,诗人的量级,更是往往由这个诗人的长诗和其有无长诗来决定。中国的诗歌传统——无论是古典诗歌,还是五四以后的现代汉诗——一是长于抒情诗歌,二是长于短章制作,现代意义上的长诗很少。对生长在此传统中的中国诗人来说,写作现代长诗,无疑是一个难题,更是一个考量和考验——对创造力的考量和写作能力、心灵力量的考验。
一般来说,写作现代长诗,必须解决以下几个关键性的问题,一个是结构,一个是经验;此外,还必须找到最为合适的语言或者叫诗语,进而获得一种能够自我衍生的语感。在《炼金术士》这首诗中,这三个方面——结构、材料、语言(语感)——马永波解决得都很好,体现他良好的诗歌创造力。
先看《炼金术士》的结构。此诗的结构无疑借助了戏剧的张力,全诗构成于一个戏剧性的框架之中,综合利用了独白、歌唱、叙述等语体,其中抒情主人公“我”的独白充满了想象力,诗意的触角随处延伸,而且玄学色彩浓郁,充满了一种诗意的深刻和直觉,是全诗最为华彩的部分。把全诗最主要最丰富的内容放在前面,以对“最后的布道”予以强调,这种倒金字塔的结构也很值得称道,一般很少利用。
《叙述》,“叙述”了一个充满神秘意味的故事,其中不乏某种恐怖,而实际上这是作者所刻意追求的一种美学效果。炼金术士对自己童年生活的回溯,使这首长诗拥有了第二层空间,诗歌的结构一下子就立体起来。《叙述》里面,有很多悖谬和超现实的东西,马永波诗学的一个核心词就是“伪叙述”,《叙述》就是某种程度的伪叙述。这种诗化叙述的能力,不但体现了作者的想象力,更体现了作者虚构故事的能力,而它所带来的诗学启示,更值得重视。那就是:如何用诗歌讲故事,而故事还是诗歌;如何把情节性的东西变成现代诗歌,并拥有充分的现代意味。因为我们的长诗不能是《王贵与李香香》,当然也不能是《叶甫盖尼·奥涅金》,也不能是《唐·璜》,马永波诗歌对情节性元素的处理,富有启示意味。
接下来的四段合唱,是该长诗的又一层空间,作者的诗写由独白、伪叙述回到抒情诗歌的方式,这是四段歌唱性的诗歌,总体上与炼金术士的独白构成合奏,这不但是长诗结构上的需要,更是戏剧张力的需要,这样戏剧性的张力就变得更强了。四段合唱,主要是他者在和炼金术士说话,第一合唱,是神秘的寓言的,充溢着歌谣性的魅力;第二合唱,是他者对炼金术士的某种描述。其中既有诗意的认知过程,更有启示(唯一的路在我们的内心),当然也兼及炼金术士失败的过程,并充满诗化的哲理;第三合唱,也是他者对对炼金术士的描述,其中有很多启示性的东西;合唱四,仍然是对炼金术士的描述,只是语感变化了,总结性的东西更多了。其中充满肯定,是对炼金术士的行为和一生的升华和总结,这也是命运的声音,终极的声音。四段合唱,实际上呈现的是炼金术士的成长过程。这种他者的声音从何而来,时间?命运?存在?造化?抑或造物主?在这首长诗中,神秘性始终存在,而神秘,正是诗意的伟大渊薮之一。
经验,对长诗来说非常重要,长诗所并吞的经验或者说材料要大大多于短诗,这不单单是时间经验(比如生活经历、历史、知识等)、空间经验(比如景物、风光等等视觉性的内容),也包括人类所特有的内心经验(知识、思想、观念、想象、幻觉、幻象、直觉、情感等等),另外,语言本身就是一种经验,词的外延就是经验的外延。在《炼金术士》中,马永波整合了大量的经验,首先,是来源于西方的某种具有原型意义的知识或者观念,比如炼金术、信仰、玄学、世界、转化、时间等等,都被马永波整合在他诗歌之中,构成了他诗歌的出发点。《最后的布道》中涉及到玄学或者认识,基本上不是东方系统的,而是西方语境的。此外,《炼金术士》一诗体现了作者非凡的语词能力,作者对词的使用和呈现,已经不再是寻找和打造意象,该诗的语言已经超越了意象美学的阶段,甚至也超越了象征和隐喻的阶段,作者是在用一种铅华褪尽直抵词根的语言在写作,用词根写作,用最基本的概念、观念和元素写作。所以说马永波这首诗歌的语言已经超越了一般的洗练、精湛等等语言运用上的境界。这些词根,有元素、物质类的,有观念、概念类的,也有状态、性质类的,当然也有生活、起居类的,有具象的,但是也有抽象的……不管是什么类别的,都基本上抵达了词根的境界,就语词来说,本诗具有非凡的广度和深度,以及丰富性,让我们领悟了为什么诗歌是一种语言的艺术。
此外,《炼金术士》一诗想象力使用的方法,也很值得玩味,除了独白、歌唱、伪叙述等大的整体的方法之外,诸如幻觉、幻像、梦幻、变形、蒙太奇拼接、远距离譬喻、震惊效果的视觉形象等等,使用非常繁复,娴熟,值得反复读解,领会和欣赏。
最后,我想说的是,马永波写《炼金术士》一诗,不乏某种诗歌角力的意思,艾略特、海子、埃利蒂斯都可能是这种角力的潜在对象。读完全诗,我们能够发现,作者不是再向他们致敬,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和他们合唱,和更多的诗人合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