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张枣

　只有我知道，那是沉醉。
　　                                   我让我端坐(虽然你把我移挪)
　　                                        我的纽扣让光阴管着。

——张枣·《老师》

在我看来，张枣是南唐后主李煜之后中国最优秀的抒情诗人之一，此外，宋朝还有几个不错的，姜夔、吴文英、周邦彦等。

   张枣生前只出版过一本薄薄的诗集《春秋来信》，这本书和《北京口语词典》与沈泽宜的《诗经新解》一起，常被掖在我的背包里和后腰处，翻了不知多少遍，封面磨得如同毛头纸一般。

诗人北岛说：“张枣无疑是中国当代诗歌的奇才。”他年少成名，具有罕见的诗人气质，这当然得益于那个“抒情的盆地”，（百度百科这样解释“张枣”这一词条——“文学激情燃烧的20世纪80年代初，少年张枣顶着诗歌的风暴入川，二十诗章惊海内，以《镜中》、《何人斯》等作品一举成名，成为著名的“ 巴蜀五君子”之一。”）早在三十年前，那个盆地就开始批量的生产诗人——柏桦、钟鸣、万夏、宋氏兄弟、孙文波、欧阳江河、翟永明、李亚伟、胡冬、马松、赵野、潘家柱、付维、周伦佑、廖亦武，人文荟萃，一时多少豪杰！而这里最优秀的无疑是柏桦和张枣，后来柏桦收声，张枣去了德国，在图宾根大学任教，他写得越来越少，却越来越精致。按批评家顾彬的说法:“他是中文里唯一一位多语种的名诗人。他不仅可以用多种语文交流，也阅读和翻译俄语，英语，法语和德语的文学。”多重文化的背景、对古典文化的语言符号积习似的应用、对诗歌音乐性天才的把握、罕见的抒情气质以及他对谈式的语调，成就了这位“诗人中的诗人”（顾彬语）。肤浅的说，这个时代，有名篇又有佳句的能有几人？——

“多少词，

多少词，将与我终生绝缘

多少影子我不能骑进冬天”

-----《伞》

“我可以说我知道

但我年年在衰老”

-----《桃花源》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深知
　　你是你而不会是另一个”

-----《入夜》

人身难获，知己难得，能在有生之年读到张枣美妙的犹如醉枣一般的诗篇，是我的幸事。诗歌，《同行》，抒情，《老师》——“没有谁知道你是酒/更无谁猜到/你已概括了所有”。

大拿总有自己的趣味和预设的小机关——词汇、修辞、句式、腔调、节奏和韵律。张枣怀揣诗的《护身符》，骑着一朵云，东游西逛，习惯性的吐唾沫——“迢递”、“逶迤”、“蠕袅”、“湫隘”、“ 蹀躞”、“羞惭”、“颓然”。更神的是，1999年，他骑了一只鹤，飞呀、飞呀，飞到了上海，吹着口哨，《大地之歌》的调调，还特意要了一盘韭黄炒鳝丝，那两个喜欢甜(舔)“冒着热气”的“舌头的小野兽”着实欢酔了一把。

然而，张枣过早的离去了，连同他骑过的云和怀揣的“不”。留下句式的迷宫、“长长叹息”（《灯芯绒幸福的舞蹈》）和醉枣一样的诗篇——“老师，你舞蹈的手指，/是不是沿途繁响的钥匙”（《老师》）？张枣的宝藏迷宫，据说有一个草图，我无缘得见，只是最近在陈东东和张枣编辑的美国诗人史蒂文斯的诗集《最高虚构笔记》中我找到了一些线索，就藏在史蒂文斯的名诗《最高虚构笔记》里----“夏天的雷又睡透冬天的雪／但是你,······”就是“你”，你，你你你，这个词和“云”一样，是迄今我发现的最有价值的线索。

我把我知道的关于张枣迷宫的一切都写在以下这首诗里----

云

（为张枣而作）

                    “英英白云”

                     ——《诗·小雅·白华》

云的逍遥巾①谈笑而去，酒里鸿儒

击箸鼓柷②：“小孩吃老虎”，

欲书花叶③的情侣喁喁私语④

蝴蝶栩栩⑤，游戏层出不穷⑥—

削木⑦藏钩，   读书猜谜⑧

春日斗草⑨、黄叶独寻⑩，“云”和“你”

谁竟觅得，源自桃源的小溪？

注1：又称“东坡巾”，宋代士者常见的“帽子”。

注2：见《尚书. 益稷》：“合止柷敔。”（奏乐时鼓柷，停止时击敔）。

注3：李商隐《牡丹》诗：“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

注4：本张枣诗《蝴蝶》。

注5：详《庄子·齐物论》。

注6：见张枣诗《罗密欧与朱丽叶》。

注7：详：《庄子·达生》。

注8：见张枣诗《梁山伯与祝英台》。

注9：一种春天常玩的游戏。参《红楼》第六十二回。

注10：参周邦彦《玉楼春》——

桃溪不作从容住，
秋藕绝来无续处。
当时相候赤阑桥，
今日独寻黄叶路。
烟中列岫青无数，
雁背夕阳红欲暮。
人如风后入江云，
情似雨馀粘地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