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审美》后
记
当我编完这本集子,秋阳透过玻璃窗,投射到书桌上,望着一叠叠洒满阳光的粘贴整齐的底稿,心中感慨颇多;欣慰,充实,抑或是惭愧、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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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在我心目中向来是神圣的。迷恋诗歌,不仅因为它是青春的艺术,也因为它一直伴随着我真诚的个性不愿被扭曲但又不能不被扭曲的人生历程。诗是我灵魂的避难所。但是囿于历史的局限,当时要想真正懂得和理解诗歌,也并不容易,就像那时不能清醒地判断自己人生价值的追求一样。诗与我的人生体验,经常取得一种不自觉的感悟式的直觉联系。长期以来,这种感悟往往与那些以政治为核心观念的诗歌理论处于矛盾状态。但由于缺乏自信,这种理论仍以它自足的逻辑力量,左右着自己头脑中的思维模式,就像自我个性被社会改造成为世俗所要求的那样。我也曾尝试着写过诗歌,但是总是失败,也许我缺乏诗人的气质和敏感,但是那种流行的诗歌理论对创造性的桎梏也不能不是一个原因。因此,粉碎“四人帮”之后,由于人的命题的重新提出,长期被现代迷信所禁锢的个性获得解放,当我把思维触角转移到诗歌理论研究的时候,就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欣喜和兴奋,生命进入了一种自由创造的状态。这就使我的诗歌评论,一开始就带上了我的个性特点和人生色彩。
ニ
谢冕曾说过:“如今生活着的几代人都是幸运者,我们有幸站在两个重大时代的交点上”。这对中年评论家,尤其如此。历史转折中的全面的艺术变革,为他们重获理论的青春提供了机遇。应该说,他们的历史责任是重大的:承前,启后。然而他们所面临的困扰,也同样巨大;旧的艺术负累的羁绊。这一点最初我看得比较轻易,但越到后来,越感到它沉重的分量。因为在诗歌观念更新的大潮中,我们要进行的不仅是外在的交锋与挑战,而首先要做的是自己灵魂的轰毁和重铸。每前进一步,都要从自己内部开始:只有对自己已有的诗歌观念(哪怕是自己不情愿被灌输进来的)和既成的艺术模式(习惯成自然和惰性),首先进行理性的反思和批判,然后才有可能弃旧图新,在新的理论建构中有所发现和创造。这无疑是一个痛苦的蜕变过程。虽然痛苦中包含着新生的喜悦,但面对诗歌艺术的急剧变构,的确时时有力不从心之慨。我们所能支撑的只是这样一种过渡状态。譬如“桥”,人走过,“桥”就失去作用了。如果历史的进步,势必要以一些人的失落为代价,那我们是准备以自己的失落迎向诗歌美好的未来的。
三
然而,无论如何,总应该有自己永恒的价值追求,而这种追求是不能以肤浅的新与旧的标准来衡量的。对于“诗是什么”,人们可以有不同的价值判断,而我的选择则是它的人文倾向和审美欲求,这和我的诗歌信念是一致的。我认为,诗是个体生命的审美表现。诗的基质可以有很多层面:具象性、情感性、思想性、体验和智慧等等,但这一切都应该是生命的有机体现。我不否认诗的社会性,乃至政治性,但社会性和政治性也应建基于生命的本体。诗学,是人学,是人的生命哲学,生命不灭,诗歌不泯,诗的价值就在于对生命存在的肯定。但这种诗的肯定,不是肉体的,而是精神的,不是静止的,而是流动的,不是自在的,而是审美的。正像厨川白村所说:“文学就是朝着真善美的理想,追赶向上的一路的生命的进行曲。也是进军的喇叭。响亮的宏远的那声音,有着贯天地动百世的伟力的所以就在此。”(《苦闷的象征》)可见审美理想对生命观照,是诗歌动人心魂魅力的来源。诗歌中意象的创造、艺术空间的架构、象征、通感手法的运用、语感和文体意味的追求,等等,都是建立在诗歌生命审美的基础上的,是达到诗与生命异质同构的重要手段。
四
有人说诗歌评论对诗人的创作有指导作用。但我觉得诗人与评论家的关系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自从我拿起诗歌评论的笔以来,一直得到河北众诗友的支持和理解。不仅他们的创作实践,为我提供了理论抽象的依据,而且同他们的联系,书信往来,也常常激发我的理论灵感。特别是那一个又一个的诗歌讨论会,更使人思维敏捷,词锋朗健。我永远忘不了那种各有所持、自由辩论的气氛,会上交锋、会下切磋的情景。正是这种理论上的活跃,推动了河北新时期诗歌的更新与开放。我的那些诗歌评论和河北诗歌的发展基本上是同步的。我认为,河北诗歌大致走过了这样的历程:首先是从以政治为核心的诗歌观念向以人为本体的诗歌观念位移;其次是从外在生活场景的再现向人的内心世界的表现转化;第三是从单一、单调的艺术状态向多样化、多元化的趋势发展。而诗歌的这种演化,都可以从我的评论中找到清晰的线索。河北老中青诗人,如果不能说全部,那也是大多数都进入了我的评论视野。他们给了我启迪,我满怀欣喜地记录了他们前进的脚印。即使理论缺乏深刻性,审美判断也未必确当,但还是可以为河北诗歌的进步,立此存照的。这也是我在惭愧之余,感到欣慰的一点。
五
从70年代末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十年耕耘,收获甚微。这本集子所收的,就是从这些年写的为数不多的理论文章和评论文章中挑选出来的。简单归一下类,分作四辑:第一辑“诗美探寻”,主要是从审美角度,探讨诗美的各种因素及其构成;第二辑“创新扫瞄”,是从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阐述了诗歌创新的艺术走向;第三辑“诗人轨迹”,跟踪河北诗人的创作历程,分析他们各自的进步幅度和不同表现;第四辑“前辈纪念”,是从传统反思方面,观照现实诗歌的发展,力求在传统的批判继承中超越传统。要是对这些做一个总的概括,那就是我在自己的小传中所说的:“其理论倾向,是充分肯定新时期出现的历史性转折,热忱地支持和鼓励中青年诗人大胆地探索、创新和开拓,推进诗歌艺术向其本体复归,对诗歌的发展前景持乐观态度”。
这本书的出版,对历史是一个必要的总结和交代,对未来也想把它作为一个阶段的终止,从而更换姿式,开始新的探索和追求。真正的“理论青春”,是只有在不断地进行理论变构中才能够永葆的。
最后,在此感谢诗人申身先生为本书出版付出的极大劳动,感谢青年评论家陈超为本书热心作序,感谢诸位诗友和我的学生阎明国等对我完成和出版本书的热忱支持。这一切使我又一次感到友谊的温暖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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