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碑前的歌与哭
共和国前进的途程中,波诡云谲的时代激荡,即使是作为军旅诗人的李瑛,也难免受到伤害,心灵划下岁月的擦痕。1955年批判胡风运动中,他在大学期间写过《论诗人绿原的道路》一文,而被隔离审查,因为绿原四十年代是胡风指导下的“七月派”诗人。1958年反右斗争扩大化中,他被定为“中右”,下放改造。1960年,庐山会议后,因曾写过颂扬彭德怀的诗《在朝鲜战场上有这样一个人》,再遭批判。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解放军文艺》编辑停止工作,他交代问题。刊物撤销后,他被调离北京,分去广州军区听候处理。他和郭小川一样,对“文革”从支持、忧虑而逐渐走向怀疑。他们之间有过几次书信来往和聚首相谈。心意相通,灵魂相契。
1976年是一个大动荡、大转折的一年。三个伟大领袖相继辞世,唐山发生世所罕见的大地震,然后是“四人帮”的覆灭,十年动乱结束,而迈向现代化建设,迎接历史的“春潮”……
诗人诗集《难忘的一九七六》,1977年出版。
在这部诗集中,最真挚、最深情、震撼人的是他的长诗《一月的哀思》。这首长诗,也标志着他诗歌创作的重大的根本性的转变。从时代的颂歌、战歌而进到对革命人生的历史与哲学思考。
1976年1月8日,周总理逝世。总理逝世前后,历史掀动人民与“四人帮”斗争的漩流,撞击着诗人良知,使他猛然从噩梦中醒来,把已有的对“文化大革命”质疑转化对总理的崇高人格的礼赞。
1月11日,诗人去天安门广场送别总理的灵车,目睹十里长街,万人挥泪。归来后开始写作长诗《一月的哀思》,15日完成前四章,给一二好友看过,便藏诸筐底。4月,丙辰清明,他到天门安广场,看群众悼念总理的悲愤场面和人们所写的诗词,抄录部分诗作。《一月的哀思》和天安门诗歌风潮是同一的历史发声,是合鸣共振的时代旋律。
周总理,一生为民族的解放和人民的幸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他的身上,有中华民族几千年的魂魄,他的功绩和作为体现了一个中国共产党人的博大襟怀和崇高的人格品性。他的生平,撼动了整个世界;他的离世,震撼了一个时代。他将世代活在亿万人民的心中。并在中国历史的长卷上放射永不磨灭的光辉。
这首长诗,聚焦于十里长街人们含泪为总理送别的宏大而悲壮的现场:
呵,汽车,扎起白花,
人们,黑纱缠臂。
广场——如此肃穆,
长街——如此沉寂。
残阳如血呵
映着天安门前——
低重的冬云,
半落的红旗……
车队像一条河,
缓缓地流在深冬的风里……
而此刻,面对总理的遗体,“多少人喊着你,/扑向灵车/多少人跑向你/送上花束和敬礼”。那些送别的人每个人都是:
一颗心,一片翻腾的大海,
一双眼,一道冲决的大堤。
诗人也站在人群之中,他含泪想象这送葬的场景:“主会场——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祖国,/分会场,五大洲南北东西”,“江水沉凝,青山肃立,/万木俯首,星月不移”……这是何等庄严、肃穆、伟大的葬礼。他深情看着那行进的灵车,仿佛碾过了一个世纪:从“迷雾紧锁的重庆”到“风狂雪猛的莫斯科”,从抗美援朝到支援非洲兄弟
。总理办公室的灯光几十年彻夜长明,你的身影走遍了祖国大地的工厂、军营和田园。哪里有危难,哪里就有你。你永远为中国人民操劳,也为世界人民尽力。
诗人挥洒笔墨,这样概括总理的精神:
这是一副
永不休息的大脑呵
是一滴
熊熊燃烧的血液。
总理一生持守的就是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从初始到终结,贯穿了他整个生命的履历。这是一位伟人的民族品格和时代伦理:
总理,敬爱的周总理
泪眼,看不清你的遗容
,
却只见你胸前
没有绶带,没有勋章,
只有一枚
你长年佩带的徽章,
像你一颗火热的心,
跳动,跳动,
永不停息。
诗中不断重复的诗节:“呵,此刻,灵车,/正经过十里长街,/向西,向西……”,不仅凝聚了诗的历史时空,而且表达了人们对总理哀思与怀念的绵长。
李瑛的诗歌创作,从自然景物和部队日常生活的描述,而转向对重大题材和历史事件的宏大的政治抒情。但他并没有完全因袭政治抒情的传统,做一般的形象铺排和理论论辨,而是把重大的场景与生活细节、浓郁的情感交织、融会起来,做生命哲理的阐发,从而形成形象、情、理完美统一的诗歌范式。
时代的春天,使诗人迎来了他诗歌创作的第二度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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