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纯净百合葳蕤着金色芬芳——序云海英诗集《依然,相信爱情》
(2022-07-15 10:01:28)分类: 序言 |
一枝纯净百合葳蕤着金色芬芳
苗雨时
时令适值隆冬,近几天却蓝天晴朗,日光和煦,清冽中透出一缕融融的春意。这春的消息,也氤氲在窗台摆放的一束盆栽的百合花上,绿叶红蕾,正脉脉地向阳开放。置身此种情境,独坐书桌前,翻阅云海英(网名金色百合)前天送来的《依然,相信爱情》诗集文稿,开始一首一首读起来,潜入文本,边读边想,时而勾划警句,时而写点评语,一气呵成,最后掩卷凝思,倏然发现:《依然,相结爱情》所含纳的精神气韵与眼前冬去春来的季节变奏,交并叠印,十分契合。因为二者都昭示了天地间自然万物和人类生存共同在“爱”的汇聚与维系中,于理想与现实的错动下,完全表现出了“天人谐和”的强劲、巨大的生命力。这就使我们评判此部诗集,有了自然伦理的观照和极为宏阔的哲学标高。
女人,天生是诗人。关于爱情的书写,是她们诗歌源初的母题和恒久的血液命脉。爱,对女性来说,是与生俱来的,它深植于女性生命的本质,并流变于人生的全部历程,它决定规约着女性生存的价值和意义。在女性诗人的笔下,现代爱情,既承继传统,又显现出多维的新质:它深远而又切近,理想而又现实;独立与平行共在,碰撞与和谐同生。然而,无论如何,爱依然如风雨中的百合,穿越生命四季的轮替,以袅娜的炊烟之手,守护着人在大地上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并把馨香撒遍整个人类世界。女性生命爱的延展,由夫妻而父母、而子女,而朋友,并覆被万千草木,如此,从生至死、生死契阔,人在,爱在;爱在,人在。这就画出了女性人生的爱的图谱和运命的绚丽长卷。
爱情作为人类文明的文学原型,诗人在《伊甸一座花园》中进行了溯源:“似乎只有第六日创作的胴体/和一根纤巧的肋骨/才能解释这些花朵的颤栗”,亚当和夏娃偷食了“禁果”,因此,“当形容词无法阻止怒放/动词就开始准备被驱逐/也许流放人间不算是惩罚/丰腴和收获惊喜着活色生香”。上帝造人,先造了亚当,又抽出他第七根肋骨,造了夏娃,并把他们投放在伊甸园。她们因吃了禁果被放逐到人间。在诗人看来,爱欲并不是原罪,反倒是令人类“惊喜”的宇宙奇迹,所以,人类自有文明以来,爱情便成了文学/诗歌的永恒书写,古今中西,概莫能外。传统爱情,持守忠贞不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 “我爱你的程度,就像日光和烛焰下/那每天不用说的需要”(【英】勃朗宁夫人)。然而,到了现代,由于人性的物化和异化,导致了人的灵肉裂变和价值漂移,因而,也成了现代女性挥之不去的生存困境。诗人曾有过葱俊、美丽的青春,也有过浪漫、纯情的恋情,她从回忆中获取对现状校正和反拨的力量。但是,必须面对现实,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为了抵御时代风潮的冲击,扶持行将殒落的爱情,诗人进行自我完善和更新:“对抗岁月离间”,“在每一次对视里/交换全新的:自己”(《左手对右手说》);她对爱情予以反思和祈愿:“是的,三十年了/我们在自织的红毯里/东躲西藏”,而如今“条件不算苛刻了/只要余生可以宽大处理/我们的相伴”(《自首》)。人生是漫长的,一切波折最终将会归于平静,我们可以把花前月下的风情转化为世俗的关心,把一怀深情降解为一日三餐。她写《保温杯》,里面装满“事态炎凉”;她写《听到你发动车的声音》,“骤然把年轮转成了风车”,让心旋入美好的记忆。她在《爱的烟火气》一诗中这样写道:“人间悲欢五味杂陈/没有什么比把爱/铺满一桌更可口的了/而你说:/不共担光阴的揉/岁月的烤,你我怎能/如此相像地,外焦里嫩”。就这样,她打响了“爱情保卫战”,也维护了女性的价值与尊严。由此,诗人一直坚信《一加一不等于二》,而爱的《糖果》则是“我们一起剥开岁月/无论白发苍苍/还是红丝绿丝”,都需“被共度包好的老去”。这无题便是人生之爱的最大幸福!
人类在大地上生活,爱情是男女两性异在的结合,从爱情而血缘,而亲情,而乡情,像一条生命之河流布于天地之间,其中每一时段,都是人们最切近的生存圈和开放性的灵魂家园。不论是传统源流,还是现代视域,母亲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女性,她们慈爱、善良、宽厚、包容,像大地一样,负载着人类的生育与繁衍,因此,对母亲的赞颂便成了文学/诗歌历久弥新的主题话语。不作历史的宏大叙事,单就诗人个体而言,母亲也是她生命的靠山和前行的灯火。母亲,生儿育女,和父亲一道支撑家庭,供她上学,送她外出工作。她回忆母亲的日夜操劳,把母亲做棉被时的唠叨描述为:“就这样,母亲用话语/把往事一片一片地掏出来/弹、拉、叠、絮/在用黄昏的绸缎压好后/等待黎明重复地顶针”(《无需回答的母亲》);她向母亲忏悔,承认小时候不听话是“我错了”,她把母亲给她织的毛衣小心地珍藏着,作为向人炫耀的资本:“我妈给织的”(《写给妈妈的诗》)。因而,在她的心目中,母亲是她生命的太阳:“而无论东升与西下/我知道,我都是她最想照耀的人”(《阳光母亲》)。而现在,满头的白发,佝偻的身躯,竟成了《越来越小的母亲》:“她的手小了,小到/我们无法握全她的恩情/她的身体小了,小到/我们模糊了她巨大的哺育”。然而,《母亲的词语里站着村庄》,那个大山褶皱里的小村,村前有老槐树,村边流淌着小河,田地里闪动着父亲劳作的身影,茅屋顶飘浮着母亲烧火做饭的炊烟,诗中写道:“老槐树一层层剥开岁月/露出白花花的回忆和乡情”,那些“玉米棒对着摩搓/抖落缤纷的汗水和收成的黄金/夜晚被油灯拉长影子/不加修辞的方言靠声调来达意/那些梦里稻花,夕阳西下”。这是人类既往的农耕文明的生存背景,现代进入工业文明,两种文明并没有轩轾之分,因为当下倡导的生态文明,正与农耕文明对接。现今,我们建设现代本土文明,构筑民族文化价值的精神共同体,难道不可以把大地厚重的道德与飞船上天的宇宙伦理有机地融汇起来吗?!
英国诗人济慈说:“四季测量着一年的行程。”中国作家冯骥才也撰写和图画过《心中十二月》,我们的农历更有二十四节气,此种客观与主观交汇的时空,对于诗人个体生命的运行而言,便构建了她诗写的色彩缤纷的艺木世界。春夏秋冬的演化,标示着自然万物生长、消歇的轮回,诗人身处其中,必然导致心灵的感应,生命的启迪,乃至整个人生的颤动。春天降临,万物复苏,诗人开始叩问《草为什么是绿的》,回答这个问题,那得放眼满天的春风喜雨,是整个春情催发和滋育了这个“不畏惧燃烧的精灵”。在草木生命力的感召下,那些“少男少女的胸前,又/多了一枝玫瑰。白发也开始/闪闪发亮。这明晃晃的/草长莺飞——”(《三月漫想》)。到了夏季,雨水丰沛,禾稼茂盛,生命蓬勃、升腾。“太阳是夏热恋中的情人”(《夏风里》)。清晨鸟啼,夜晚蛙鸣,即便黄昏时分的《火烧云》,都燃起了农民丰收的渴望,传递着“大地的预言”:“风调雨顺”,人寿年丰。秋风乍起,从田野掠过,如挥动彩笔,涂染一幅灿烂的图画:庄稼丰饶,瓜果飘香,一派金黄。诗人以草本之心读懂:落叶的寓意,“麦田的谦词/雁南飞的敬语”(《秋天的请柬》)。秋天是收获与迟暮的节点,不由地使诗人想到自己人至中年的生命状态和心境。《我的立秋》,表达了诗人对美好青春的回望和不甘沉落的情愫:“天空、云朵/不要跟我争。五十有二/这是我的立秋”,立秋,立人,“在青春尚未梦醒时”,我依然要升起我生命“最大、最亮,最炙热的太阳”!当《冰封时刻》到来,漫天飞雪,大地安寂,人们贮存粮食,也在聚集思想,冬阳下,偶尔望天:“天空的蓝没有气馁/它相信风筝,相信鸽哨/就像一首诗,相信/读它的人会给二月解冻”。人活着,顺应自然,于是,《当我们开始原谅冬天》之际,便有了更加豁达、敞亮的襟怀:“凛冽让阳光璨若珍珠/肃杀让相伴围炉而生//那么就原谅背影、冰凌、冬眠//像爱上雪花、喜鹊、腊梅//其实原不原谅,是我们的事/而寒不寒冷,是冬天的事”,但生命循环的律动不可移易,雪菜在《西风颂》中吟唱:“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爱情、亲情、草木之情,都是诗人生命之流中涌动的簇簇浪花,其底脉静水流深的是诗人的灵魂和精神人格。人生在世,本来十分短暂,个体生命也如一粒漂浮的尘埃,如何打理这平凡的一生,使其获得意义,就成了人一辈子的求索与追寻。爱情观、自然观、价值观都建基于人生观之上,然而,生命的奥秘却仿佛《不可名状》,虚无,空幻,玄远。但是诗人毕竟立足于现实生存语境,无论如何烦忙劳神,纠结困惑,总应从当下体验中,在生命的熔炉里熔炼出某些生存智慧和澄明心性的话语光芒。必须“心存一盏灯,当夜晚来临/把明亮均匀地撒入梦境”(《我们从未饮尽同一种忧伤》),我们承认物质挤压精神的现实,有时一切都可以《忍住》,但“无法忍住/给跌倒和站立,都报以掌声”,因为这关涉到人的尊严与高贵。与自然互动,学会《接受》:“花儿接受我,因为我接受凋零”。把人的生存当作生死的来路与“归程”,时间丈量着生命的长度,《我听到流水了》:“时光的流里,我们一滴滴地相遇/你的涟漪已开出莲花了/我的波浪已堆起雪了/这世界没有划不动的船/却有冰浇不灭的火”,“回答/灵魂一声声的叩问/我们就是河岸、大海、帆影”。抗拒时光,珍惜生命,“爱,是不能忘记的”。《我竟如此爱这个世界》:“跟每一个告别拥抱/跟每一声问候交换笑意/在绵绵远山的影子里/给行囊插上一簇野百合/在草木不多的花园/读一首诗”,“朝朝暮暮啊/我竟如此爱这个世界”!敬畏自然,亲近草木,与自然和谐相处,以草木为伍,《当我们有了草的高度》,我们就有天高地阔的自由:“晨曦流水般倾泻/露珠在我们头顶安详地歌唱”。懂得人生的哲理,在于思想的沉淀与成熟,诗人在《低下头的瞬间》一诗中写道:“我们挣脱了轻飘的捆缚/一些执念放飞成浮云/我们让目光淌出河水/灌溉大地、灌溉草木的种子/于是窗户高过天空/世界是明亮的倾听者/阳光是一幅涂满母爱的油画”。这是一种怎样开阔、高远的精神境界呀!诗人就在这种哲学、美学的宏大气场中,自由自在地《活着》“我给每一天都取个名字/用花、用草、用各种香味儿/好在我离开的时候/有鸟儿来衔起我的故事。”最后诗人在自己预设的墓志铭上刻两句话:
一支清雅绚丽的百合,
一颗爱笑的莲子!
纵观云海英的全部诗作,发现诗人以女性独具的目光和话语,为我们构筑了以爱为中心的多维立体的诗意空间。爱的主题,在时光风流中,涵蕴了自然与人文,以男女之爱、亲人之爱、自然之爱,延展为人类和世界之爱,像血脉一样,流贯于几乎所有的诗行中。它是感性的,也是理性的,既是爱情的王国,也是生命哲学的天地,而支架起它们艺术时空的实质性要素,则是诗的意象系统,主要有自然意象,如日月晨昏、花草林木、山川湖海等,也有人文意象,如高楼霓虹,街区汽车、彩裙白发、茅屋炊烟等,这些意象构成,纯客观的物体、物象较少,更多的是想象的心灵图景。例如,“起床后,你一定要出去走走/你肯定会遇上生活/那让孤独张不开口的小花/从容地顶着露珠/连阳光渴了/都要向她们讨一碗色彩”(《出去走走》),这小花的孤独,孤独的小花,显然是被拟人化,它不再只是自然状态,而寄寓了某种人性。又如,“十月的阳光/长了一副春天的面孔/暖意在唇边挂满笑”(《错觉》),无形的阳光转化为并不具象的春天,然而,落实为“面孔”和唇边笑的比喻,化无形为有形,大好春光便生动,鲜活起来了。可见,主观意象更葆有浓重的诗意。客观意象和主观意象相互交织与匹配,或并置,或串连,或迭加,就能很好地、有效地建构出属于诗人自己的虚幻而富于张力的艺术世界,而这又有赖于作为依托与根基的诗歌语言,与意象生成相适应,她的诗的话语方式也表现出了诸多新异。其一,语句的跳跃和不规则组合。例如,“灯火冒着热汽/归途在传说中落叶缤纷//绿皮车,加速度/秋天的心呼唤春天的名字”(《等月亮的日子》),这是写月圆之日回老家团聚的情景:乘绿皮火车,灯火明灭伴着升腾的列车蒸汽,一路上风卷起落叶纷飞,而人的心情则是渴望秋去春来。短短几句,一切尽在其中,如果用散文写,那将要占很大篇幅。其二,词性的偏移与转换。这是汉语言的特点,例如,“我们用鲜艳和香气说话/满屋都是结苞和绽放/枯萎和凋零,被关在门外”(《买花》),“鲜艳”是形容,被名物化了,“结苞”、“绽放”、“枯萎”、“凋零”,动态变成物象。又如,“三个人的夜晚/……是星星和月亮/……是夏风和花香”(《三个人的夜晚》),这里的判词“是”,把具体的名物动化和形容化了,是说夜空布满星光和月亮,大地夏风吹拂着花的芬芳。此外,拟人、隐喻、借代等修辞手法,也被大量而巧妙地使用。所有这些,构成了诗人个性化的独创性的话语方式,即所谓“语式”:语感、语流、语势、语气、节律、调性、韵味,从而,凸现了诗人不同凡响的艺术风范。概括起来就是:清纯、雅致、奇幻、婉约、瑰丽、秀逸、隽永……还是犹如那枝百合,金色的百合,在花苑里,于群芳之中,卓然特立,临风绽放,摇曳多姿,绰约风情,一枝独秀!
云海英,在大学外国语学院任教,讲授英国文学。她的学识和资质,中西贯通,扎实深厚,因此,我想把她的诗歌定位为学院派写作。她的诗中也确实传递出浓郁绵长的文化气息,表现了学院派诗歌的特质和风采。多年来,她在外国语学院,我在文学院,是一个学校工作的同仁,并且也是以诗为中介结交的朋友,她送来诗稿,嘱我作序,出于理解和友情,加之盛情难却,便慨然应允。经过几天的研读,反复揣摩、思忖,在欣喜的审美感受中,写了如上的述评文字,是对话,也是学习,其用意在于彼此共勉。最后,在此,祝愿云海英老师未来写出更多更好的诗歌佳作精品。
是为序。
雨时诗歌工作室
2022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