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心动有痕

      －－简评北辰组诗《冬天的池塘》

苗西时

读诗人北辰的组诗《冬天的池塘》，阅完之后，掩卷沉思，倏然想到了著名作家冯骥才的文图《心中十二月》，其最后三个月的文字是，由“灿烂”而转变为“高远”和“安寂”。组诗与文画的艺术境界正好相互映照，形成了独特的“互文”的文化现象。让我们进入诗歌文本。隆冬季节，诗人行走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他《穿过树林》，阳光从稀疏的树稍透射下来，把枝杈的影子印在雪地上，他的“脚印把雪地压实”，虽然是无意，但他却停下来，突然觉得这是“对这个世界的伤害”。为什么呢？因为他想起他的灵魂来到人世间，也曾和雪花一样轻盈和纯洁，而现今，他的肉体却给雪地留下了“疤痕”。此番感慨，不正包涵着“天人合一”、“灵肉和谐”的生命吁求与企望吗？！诗人在行进的途中，徘徊，游弋，他又发现，雪落地后，《不想遇见风》。雪与风是彼此相依为命的伴侣，它们同时出发，也同时到达，但雪一着地，便不动了，而风却继续吹刮。如果说“风”隐喻时间，“雪”象征空间，那么这里雪与风的恩怨情仇，就表现了人生就是在时间与空间交并中的冲突、挣扎与纠缠。这也正是人类生存的境遇与宿命。诗人来到了《冬天的池塘》，在他眼前呈现了一派“颓败之象”：蒲草被风推折，与池水冰封在一起，干枯散淡，再没有倒影。然而，在寂寥之下，仍有“不愿迁徙”的鸟雀，不畏寒冷与漫长，坚忍地为尚未出壳的小鸟“抱窝”，孕育和孵化后代，即使有时孵不出小鸟，也依然令人们震撼于那伟大的自然生命力。诗人从池塘的冰面上，采一束《芦花》，它们那么卑微、洁白、宁静，弱不经风，“这些轻物／轻得让人不放心”，仿佛“一抬脚就要飞走”，我小心翼翼，“让这轻的姿势保持住”。这不也是人的生命轻飘、渺小的写照吗？然而，虽则如此，但这样的生命也有《一棵草的枯荣与幸福》：

草木心中的冬天，是霜雪

覆盖了自己的轮廓

越细小，它就刻画得越清晰

用一支霜笔，连睫毛

也不忘补上一笔

因此，一棵草眼里的冬天

是白色的。它喜欢用白色和纯洁

来形容自己的一生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它愿意

拿春天换成冬天

为什么我会知道它的秘密

因为我也喜欢纯洁

凡是我想要的，它都具备

我不想要的，它一概抛弃

甚至，连青春和幸福

它也敢否定，比我的勇敢

更加坚毅和决绝

在这里，一棵草的形象，傲然特立，临风不伏，像雪一样清白、纯净。诗人肃然起敬，伫立凝神，他决心以草木为伍，亲近自然，学习自然，也由此型塑自我的人格风骨和生命情愫。

于是，诗人在傍晚时分，踏着夕日的余辉，从旷野回到城市，在自家的庭院里堆起《雪人》，于吃饭时分喝《二两小酒》，而后睡下，《在黑夜看见灵魂出窍》，如此这般，都给予了诗人各种各样的生命启悟。在自然的冬季，风雪漫天，片片雪花落下来，它们都润泽了诗人的心灵，澡雪了他的精神。

冬天也是写诗的季节。青春期写作是浪漫的、躁动的，也是感性的，而人至中年，其秋季以后的写作，则趋于静谧、沉凝和理性。诗人对冬季的诗写，是他生命未来的预约。前后比较，一个外张，一个内敛。诗人在《自言自语》一诗中这样吟哦：

人与神交流，只有通过

诗歌才能够实现

脱口而出，像别人在说话

我念念有词，在语言中入定

听得入神，难免摇头晃脑

影子替换了我，是它在大声朗诵

正像冯骥才在著文与图画中所说，冬季的物候特征和生命景象是“高远”和“安寂”。这因此便成了人与神感应和沟通的绝佳的时空节点。雪作了人神共在的中介传导。诗人迎着天地浑茫纷飞的大雪，或沉思，或神往，或祈愿。这样，诗人的个我也就从旧我蜕变、升华为新我。从而在心中，“念念有词，在语言中入定”，一个新的自我开始发声，由内语言而转化为外语言，一首蕴涵深邃的生命之诗、灵魂之诗就产生了，然后落在纸上，便是充盈着生气与活力的美丽的花束与彩虹。不难看出，这首诗是北辰“夫子自道”的诗歌创作论。也为组诗《冬天的池塘》，奠定了审美的基调和艺术的走向。因此，他的诗的话语方式，既不是客观描摹的，也不是主观直抒的，而是主客交融的吟述与展开。它们多为与冬季自然的照面与对话，从我物交流到物我两忘。所以，在诗人的艺术世界里，留存了他自己在季节转换中的心灵感悟和生存智慧。正如他在《路灯下看落雪》一诗中所写：雪花与时间都是轻飘的，一切变得“恍惚”，只有路灯下的影子里，一个人交替另一个人，才使他看到了世间的真相：

我才开始清醒，脚踩落雪

咯吱咯吱，像是在翻阅

一段纺佛并不存在的历史

此处，“不存在的历史”是指社会变革的宏大叙事，但个体存在本身也自成历史，一一生命史和心灵史。法国存在主义作家加缪认为，人不只属于历史。他说：“谁献身于每个人自己的生命时间，献身于他保卫着的家园，活着的人的尊严，那他就是献身于大地并从大地取得收获。“又说：人们还“在自然秩序中发现了一种存在的理由”。因此，人不属于历史，他自身就是历史，只要他不忽视自然，就能在自然中安身立命，也就能在大地上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即所谓诗意地栖居。于此可见，这正是诗人的组诗《冬天的池塘》向我们昭示的人性的本质血素和人的生存所能抵达的价值深度！

雨时诗歌工作室

2022年２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