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类: 诗评 |
张惠芬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湖南桃源人,中学教师,作品常在《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散文诗》、《诗林》、《桃花源诗季》等刊物发表,曾获“湖南诗人”2009年度优秀作品奖,2014年出版《张惠芬诗选》。诗人主张,新诗创作应打破常规,颠覆词语原有的脉络,重新组建诗歌新世界,诗表达个体生命的心灵史。她的诗仿佛来自阳光馨恬的山野,清辉俏舌下的荷塘,言语清润,纯净质朴中不乏人性的灵慧,弥散一种婀娜、浪漫的气息,能让人感觉到生命情感的热烈、自制与内倾,呈现一种整体的有机性和贯通的生命体征。
诗人自知,我是女人,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相夫教子,是尽一个女人的本分;我是教师,上班,为人师表,教书育人,履行的是教师的天职,楷模人类灵魂,高尚自我情操;她每天微笑着与人打招呼,微笑着对待人和事,然后收获亲情,乡情,友情、爱情,师生之情。这个山的女儿,有大海的梦,她幻想自己的“24小时之外”,在“现实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因平凡事物的触动和感悟,能抓住瞬间的“审美”闪电,在语言破碎处灌注美、思想和真理,唤醒“良知”的“意外”,“重新做一个诗人”,用开阔的“历史的想象力”对抗现实。她博爱天下,将母性的慈心、仁厚的“大容”融入到为人师的大爱教化;她谨守着稚气与雅意,忧患“当你老了”,用沾满白垩的手掌抚摸“稻茬一样的时光”,思念自己放飞的那些“小小少年”。她在发现与审美的开放性互动中,用梦想浣洗现实,置身于我在、诗在的高蹈中,实现肉体延续思想的诚实,祈福桃源“大地平安”。
诗歌的朝圣者。诗人宣称,24小时之外我有自己的领地,我是自己的国王和王妃,有一片完好如初的河山。在天堂桃源山水的滋润下,她于诗有自己的主张,目标定位在体察身边,写作方式以探索求多变,通过更多的细节和意象融合,表意、达境。她想信“小世界在大世界中以隐喻的方式存在”,倾心赤子之心演绎生活本身的矛盾,通过诗,对个体生命开展肯定与修正。在《朝圣者》中,诗人完成了对诗歌精神的皈依,一个柔弱的女子成了盗火的天神,她欲用心擦亮了大地上每一片土地,每一座高山:
诗人有一位叫“天风”的朋友,天风和海子是同龄的诗友,一起喝过酒,握过手。诗人就爱屋及乌,天真地想,“天风也是海子留给世间的遗物,就像海子用过的麦子,亚洲铜,德令哈的夜色”,所以,她就想,握握天风的手,“握天风的手,就等于握了海子的手,就等于“我”也成了海子留给世间的遗物。这多么好,先死去,然后再活过来”(《海子遗物》)。这是一种痴迷,是近乎信仰的诗魂传递和接力。在纪念昌耀诞辰72周年时,诗人写下《在诗人墓前》,完成了高尚的生命之间的相互寻找,实现了一次自我的回归和植入,既诗人所说“先死去,然后再活过来”的生命升华。这样就可以理解“如果可以从头再来”,我将“扬起一张春风的脸”,是担当、是献身。在和一群叫“诗”的人在长沙相遇时,诗人怀着“形容词似的心情”,写了《2014年1月,与长沙有关》,诗在路上,人在途中,我们被“过去时”牵绊,又被“将来时”所指引,寻找与被寻找、照亮与被照亮,都在诗意中发生。诗人喜欢诗人之间的友谊和梦,享受诗人间梦幻般的相互瞩目与问候,此情此景,便是诗经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之境界,美轮美奂、仙乐飘飘,忘我,忘情!
地平线上的种植。诗人张惠芬是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是为梦插上翅膀的人。爱岗崇业而自足的人格,为其一生赢得尊严和敬意。诗人把对一堂语文课的描述理发为播种就会发芽的农耕。诗集中一首把阅读带回童年的是《地平线》,为此,她当感恩自己的被启蒙者——天使。当诗人上课时说起地平线,由于高耸的大山长期遮挡着孩子们的眼睛,他们只有迷惑,只有“一个孩子异想天开:/老师,我知道地平线在哪里/此刻我看见他两手平伸/摆出了一个/飞翔的姿势”(《地平线》),诗人目力空间与精神场域的相互拆解,洞穿的是虚拟梦境。一个孩子两手平伸,摆出了一个飞翔的姿势,会让所有目光向上,想飞,是山里孩子的一种生长激素。也许,今后,飞不是高度而是一种远方,这就是所谓的启智之道,是塑造生命,在理想中实现对太阳的托举。审美效应更多的来自师德中母性的慈爱仁怀。《暗香》写被同学们叫傻凤的15岁小凤,在一个下雨天去食堂的路上,悄悄为她撑伞的小事,一把伞,让她的头顶忽然开了一朵花。这就是诗人的理想,众生平等下的爱和爱的相互支撑。也许仅仅就是由此,诗人理想,“我要建一所房子”,“我要建一所房子。有童话那么大,有孩子们的梦那么高”(《我要建一所房子》)。这不是杜甫的“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乡土地理,山水教育。“当我踏上这片土地,你的拥抱/让我看见了我的前世/是的,那时我们一定是亲人/一定相约今生”。庄子说“山水既天理”,大自然是座象征的森林。诗人常移情到故乡的风物,意义在诗句之外伸展。沉浸在家乡的万物中,通过自己而存在的动态美和静态美的蒙太奇切换,重新命名家乡,获再生之感。“我是农民的女儿,会把祖国放在油灯下”,当诗人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这样“热爱祖国”,简单、忘我,一切源于血液中嫡荫,没有理由不爱。诗人能在一朵朵茶花里找到一个“白马渡”的村庄,“白马渡”作为一首首诗的心脏,它们在“我”的视线里,“先是矮下去,之后升起来”(《乡村日子》)。矮下去因为我们在长大,升起来是因为我们发现,唯有故乡,才是我们隐形的翅膀。“山到了最高处将看不见山/比如此刻,我只看见我和我的远方。”(《山行:乌云界》),这是只缘身在最高层的困惑,也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境界,山清水秀,人与自然互为影像的指涉,在心中并峙,使人与自然的相互释义,交相呼应达到一种超然的形而上。境由心生,境达情满。而更超拔的的是《东阳湖的水》中,“这里的水可以站起来”,不但是天人合一的“通灵”,更是在弘毅一种人格魅力。潜意识隐喻象征到自我,诗的结构的重心在人的灵魂。读来读去,让我产生一个想法,在桃园必须写诗,不写诗就是一种精神资源的浪费。这里“人间四月天”,艳阳啊、蓝天啊、青山啊、绿水啊让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色彩唤醒知觉的通感,到达浑然相忘的想象无限。风景就是情感,诗人需要经过多少天问与轮回才能抵达。诗人从家乡的未名河写,依次桃江、资水、沅水河,极目远方的是塔里木河、额尔齐斯河。最令诗人魂牵梦绕的是孕育中华文明的黄河、长江,这条条江河走着走着就结满果实,走着走着,一晃,就不见了,成了母亲。山川河流承载着民族的精神内涵与自强的灵性意识。诗言及物,物寓情生。家乡风物,家乡阳光、家乡月色、家乡的小小的身子小小的唇的胡椒,家乡的板栗、野刺莓、八月瓜、春笋、桑椹、金樱子、杨梅、沙田柚,家乡的我从三十度锐角的劳作里找到的地枇杷的火焰和甘甜,诗人不厌其烦的罗列,可看成是喷涌。源自心中的爱和欣赏,诗人寻找家乡的美,为天地万物的美立象尽意,吟咏丰富的视觉意象为性情,抒怀情绪,让自己开成一朵“我不走了”的桃花,飞成一只相思鸟,因为只有“在故乡,我的羽毛是干净的”(《在故乡》)。
诗人有结庐在人境,悠然见南山的安逸之美。《桃花源的菊》抒情达意是古人“仁者乐山
大海情结的梦幻自由与空纳万物的冲淡旷远。诗人曾用笔名“浪花”寄情明志。她和外边世界的关系是海与盐,“明天”去深圳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据说那边有海”(《明天去深圳》);她亲情中的波澜维系是海,“姐姐,知道你带着海而来”(《姐姐》);她生活的停靠是海,“有一种温软,一种激情,在海时间,当你置身于这片海水,你会看见所有疲累都被浪花浸泡,滤出温情和纯良,滤出宁静、辽阔的光阴和语言,介于苦和甜之间”(《海时间咖啡馆》),大海,苦咖啡,思想和无奈的现实之间到底能耦合出什么色彩的哲学的伪足,是让黑更黑?还是让酸变甜?诗人的爱情,青春都是海。海,被有光的日子打开,“那一年我们在海边行走,第一次尝了海水,我带回一片海”(《波光》),海,约等于爱,隐喻在海枯石烂的誓言中;对她海的阅读,让我们明白,一个温顺的女人“嗓子里的波澜”来自何处?海寓意无限,海象征永恒。海让诗人获得了人生的丰富。现代化的生活给每个人一条密径,牵挂着灵魂的朋友,让人与人、山川与大海、英雄与美女,跨空间的自由沟通,虚拟想象,拒绝真实。“第一次想你的时候/我是你的女儿/从里尔克的海到海子的海/其间,历经了腥和咸/历经了海浪的排山和温软”,此处关乎灵魂和梦想。“海风在吹,山风也在吹/比目鱼在游动。山坡上,一只怀孕的山羊静静地吃草/一排排海浪涌过来,亲吻旅人疲惫的脚/田野的犁头,泥土翻卷春天的浪花/大海与大山/一个在潮头望了望/一个在自己的肩上,望了望”(《手机里的大海》)。此处,海关乎个性、独立、自主与尊严底线。她已经不再是海的女儿,她,就是大海!
爱
诗生活。王小妮说:诗,是现实中的意外。诗人平行于生活。在《旧照片里的四个女生》中有她们十八岁的记忆,怀春、冲动的季节,世界万物涂着梦幻的色彩。诗人回溯青春,介入今天,放弃技术性感情。情感纵向铺陈直接从有我之境到无我之境,榫接现实空间和艺术审美空间,情动于中而形于言。“那时我们长在泥水里,与五月的阳光赛跑”。朴素情感沉淀在生活中。语境缘于情真意切中固定在适当的词。诗人思考,诗艺借助什么,实现什么,启示什么。其将来自经验和理性沉思,来自环境长期的浸润所获得的话语自觉在诗中建构出诗形。《聚会回忆录》,仿佛迟到的列车从少年一直开到中年,这一页是红、紫、黑、蓝……,诗人看见阳光雨露,梦里潮起潮落,伸手可及的“你的三角,我的圆”,情感结构在生活的现场,一切著我之色彩。迷离在物我皆忘的混沌,移情在以我观物,侧身到以物观我,实现了物象对立的拉伸,沉醉。“我们在纸上又走了一圈”,飞墨留白的高度概括之后,是一种反讽和失落泡沫或期待。这里色彩、声音、物件、空间证物一一出现,妄想复原了一个时代的“你的三角”“我的圆”,言外之意打开并呈现,尽管“三角”“圆”在公共视域司空见惯,但延伸进个人经验与情感走向,只有诗人说得清楚。诗中文字的音韵有绘画的高光作用,聚焦感觉。
如果说诗人是钻石,生活就是切削术。“我生活在乡村,乡村于我就是我的现实。”,诗人念念不忘的是在母亲身边的日日夜夜,“在母亲身边,真好”,多平常,象一泓溪水,但它来自大山深处,纯洁是因为历经了磨难。人间的血脉亲情,因爱传递。诗人在给母亲洗脚时,“凝望母亲,我只看着母亲脚上苦瓜藤似的青筋”,“苦瓜藤”涵盖了母亲一生的苦难历程。在《春意在鸟鸣中吐露》中,她礼赞给自己送花生、罗田板栗树苗的父亲,感情定格在被“花生与树苗的重量/压弯了那个下午”,而镜头对准树苗已成林的现在,呈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恩泽。每到收获季节,“我就对儿子说,我们和这些板栗,都是外公结出的果实”(《倒叙的光阴》)。情于物中化,尽精微,致广大,脉脉温情生生不息的绵延、递进。在《母亲的棺木》中,以一种神学的言语及物象,不放弃原型象征的情感色彩,复苏个体生命意识的悲剧意识,呈现诗人看见的“一种死亡,诠释另一种死亡”的生动,此时此刻,生命似乎是一种接力,在草木、山水与人中传递,此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欣欣然。诗人借喻神性力量获取美的暴力,抵达词的裂变与诗的聚变,获得感性的饱满与舒展,让情绪感染力达到巅峰。有一种只有死,才能证明生的软暴力。“你说五十年真像一场梦/醒来时,发现自己已成废墟”(《子宫癌患者》),诗人敏锐的个人化、女性化视角,增值语言活度,唤醒了身体里沉淀的风声与潮汐。这就是那个“我痛时,会把自己藏起来,躲到伤口里去”的人。
人在桃园,帝力与我何有哉!此为生命之幸!
祝福桃源县写诗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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