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鹏：隐藏在牙齿之间

 莫日根（刘涛）

迫近中年，愈发感觉到时间的吝啬，各种吸附于生活的事务缠绕身心，常紧凑、繁乱。在奔忙的缝隙中，好在有诗可以快速地让心平静，更好地界分自己和人群，近处和远方。而那些简而不陋、短而精到的小诗因为“省时省力”让我格外喜欢。大鹏的诗，就让我看到了另一个简约精微下的大世界和用微粒堆砌浇塑而成的大骨骼。

从书写个性上看，大鹏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极简主义者，他写诗也写论。写诗，他善于给文字减负，慎用感情词诱导读者，更不屑于营造场景的前奏；写论，他则毫不拘谨、含蓄，专注于某一问题时，会倾盆大雨般的释放观点，甚至意犹未尽就分章连载，未完待续。这让我觉得，大鹏的文字并不是源于创作的惯性，他某一种风格的呈现都是有意而为之。评论的大块头，是为了“解渴”“有力”“带声响”，诗歌的消瘦，则是凸显自己的坚硬和笔挺，让人更清晰地看到他的骨骼。

这一首《风中》就颇有自画的意味。

尽管双翅

已蜕化成臂膀

我的胸腔

仍跳着鸟的心脏

——《风中》

这是一种无奈还是一种豪迈？在人的形态下的“鸟”的心脏是弱小还是强大？而器官的蜕化是主动的求变，还是被迫的接纳？这些都是诗人写给自己又留给很多人的课题。诗中有现实与自我的抗争，有瞭望与审视的纠结，这颗风中的鸟的心脏一定是包裹着巨大的能量，一定酝酿着壮观的飞行。

我在阅读一个诗人的作品时，尤其注意诗歌中动物元素的描写，这些生灵的出现，往往代表着诗人某种思想形态的物化，显露着诗人的潜意识。像霸州诗人高军学多次书写的“鱼”，石油诗人王振善用的“黑马”都有着特殊的蕴意，都在不自觉地添加主观意识。而大鹏本身用名字就在告诉我们：他对鸟类的情有独钟。他自身又在诗歌世界里，不断地强化个人作为“鸟”的形象的存在。

再看这一首《子在川上，鸟儿在电线上》，似乎在给予更多的暗示。

子在川上

鸟儿在电线上

子在川上大发感慨

鸟儿在电线上一声不响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子的话语里透着沧桑

“....................”

鸟儿的神态一派安详

远远的一盏灯亮了

——《子在川上，鸟儿在电线上》

圣人在川上唏嘘时，电线上的鸟儿显得呆傻；圣人走过了千古，鸟儿则是一种观物；圣人俯视着大山、大河，鸟儿则居于平庸之上。这是多么的不相干！但是“鸟的安详”对比“子的沧桑”，显得更为佛性。流年如水，生命渐逝，圣人的慨叹有些感伤，鸟却漠然、淡定，保持缓慢的姿态。这眼前的“苟且”虽不崇高，但让鸟活的舒心、安静。苍穹之下每一个卑小的生命不都是如此吗？浩渺的大志向终究要化作人生点滴的细节，多少圣人的理想也不如简单的自我坚守更加实在。所以电线杆上傻站的鸟和川边积攒大智慧的圣人都在善待时光，都在期盼心底的明灯。

另一首《鸟与人》，描述着“鸟”和“人”的对话。

捏一根草茎

我蹲在屋后的隙地上

计算着

而一只云雀

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又跳又唱

一个“我”在居所旁计算着，计算着什么呢，诗人没有说，也许在历数过往，也许在策谋未来。一根草茎，用力便可折断，“我”在这轻薄的事物前出神，如同一个掌控者在苦心布局。但云雀在规则外出现，无所顾忌，在视线之中只做其事，这更像是另一个“我”再嘲笑这个“我”，也在帮忙解答那些问题。

鸟有很多种，或是温良、柔弱，或是不驯、张狂，大鹏的诗中，“鸽哨”“鹤唳”“孤凰”“雏鹰”“幼鸟”“滑翔”“起飞”等与鸟有关的词素不胜枚举，有时是强力的，有时是无助的。就像“大鹏”这传说中的神鸟，我们知道它活在人间之外，拥有无穷的神力，但它也必有生存的困顿和精神的不安。

世间的棱角太多，尖锐太多，诗人大鹏有瞰海的气魄，有鸟的逍遥，但在现实的碰撞中，他诗中的自我又极其克制。不沉默，也不随意的舒展羽毛，这也许是他和这个世界约定的一种恒温状态。他的诗用字如金，是他在牙齿之间隐藏了一些事物，“简”，不代表诗意的省略，不代表思想的蜷缩，是为了更宽厚的表达。

当然，在当今诗坛，大鹏这样简而本我的诗句，可能还要面对很多检验和讨论。诗人也要小心掉入形式的陷阱里，在“简”之外，是意境的搭建和语言的逻辑。我坚信，大鹏思想的内力必将让他的诗界更为辽阔！

作者简介：莫日根，本名刘涛，达斡尔族，副教授。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文学院第十二期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十五期少数民族创作班学员。著有诗集《一个人的无名对话》《今夜的祷告》、历史散文著作《风骨中的血脉》，参加第八届河北青年诗会、第四届河北青年作家创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