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的艺术之美
(2017-01-09 19:17:58)| 分类: 诗人论 |
□袁增欣 孟醒石
核心提示:
如果人类没有文学、音乐、美术、影视等各种艺术,只剩吃喝拉撒睡的本能,那么与禽兽何异?可以说人类的发展史,也是不断对自身艺术化的历程。同样,未经艺术化的作品,肯定不是好作品。而大解的长诗《悲歌》,经历了难以数计的艺术化涅磐,具有复杂的美学特质,蕴含着深刻的思想,是一笔丰厚的精神财富。像《荷马史诗》一样,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去阐释,必将在未来的时间里,给众多的文学家、艺术家、思想家提供无穷的灵感与启迪。
零、引子
大解的叙事长诗《悲歌》,自2000年12月在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以来,已经有13年了。13年来,中国发生了很大变化,文学也在不断变异,很多当年曾风行一时的东西,如今已不值一提。时间是残酷的,也是公平的,淘去大量泥沙,也留下了真金。今天,我们聚在一起,重新审视一部旧作的价值,感觉非常奇特,也开了河北文学界的先河。我认为这种活动非常好,值得向全国推广。中国当代很多作品,经不起仔细打量,更何况长达13年的注视。而大解的《悲歌》却历久弥香,时间只是在它上面落了一些灰尘,只要我们把尘埃拭去,它又会焕发夺目的光彩。
13年前,《悲歌》横空出世,震动文坛,陈超、邹静之、张学梦、程光炜、霍俊明等文学批评家就从各个角度进行了评论。同时,大解自己又写了10万字的《悲歌笔记》,对长诗《悲歌》进行方方面面的解读和演绎,涉及文学、哲学、自然、社会等范畴。13年后的今天,我们仍然发现,关于《悲歌》很多谜团还未揭开;我们对这一文本还欠缺细读;《悲歌》还未体现出它应有的社会价值。除了再次用文学的眼光重读《悲歌》之外,我认为还应该扩大范围,把《悲歌》放到艺术等等不同领域中进行“再审视”,或许会发现不同的东西。
一、画面
从《序曲》开始,长诗《悲歌》就用语言给读者呈现出电影般流动的画面,既有宏阔的全景,又有花朵细微的表情,还有鸟儿动听的叫声……
这种影视艺术的画面美感,在《悲歌》中比比皆是,贯穿了整篇巨制,支撑了人间、幻象、尘世三部曲里所有场景的转换,使互相分离、互相排斥的各部分浑然一体,让这首长诗有了电影名著《战争与和平》《乱世佳人》般的效果和节奏,让“史诗”名符其实。
《悲歌》并非是仅限于用诗句描摹生活细节的现实主义的大电影,还是爱情、魔幻、穿越、恐怖、灾难、战争、西部、剧情等等类型电影的组合。例如:《悲歌》第一部《人间》第二章《流浪》第七节“河西走廊”中:
这些景象是何等的恐怖,何等苍凉,可与美国魔幻电影《魔戒》、恐怖电视剧《行尸走肉》相媲美。要知道,大解的《悲歌》完成于2000年7月,那时候《魔戒》第一部还没上映,更没有《行尸走肉》这种新近上映的类型片,可见《悲歌》的超前性。
《悲歌》是难以概括的弘大作品,呈现钻石般的形状,可以切割出数十个断面,每个断面都有晶莹剔透的光泽。
二、雕塑
同样,在《序曲》部分,主角公孙一出场,就具备了艺术家的身份,“他把整座山峰凿成了雕像”,“两个巨型人头像已显出清晰的轮廓……一个是盘古
作者大解为什么要这样写呢?我们中华民族的主体是农民,大解为什么不赋予主角公孙一个农民形象呢?开篇就让公孙拿着锄头去耕种,似乎更合乎中国强大的“乡土文学”写作惯性。
只要耐心读下去,就会发现作者匠心独运。中国的乐山大佛、美国拉什莫尔山国家纪念公园四总统像,都是凿山雕刻而成。石雕艺术本身就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力,从旧石器时代的岩画《受伤的野牛》,到古埃及的狮身人面像;从古希腊的拉奥孔,到文艺复兴时期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都是美术史上震撼人心的杰作。《悲歌》的主角公孙也在进行这样伟大的工程,让读者不禁对他充满好奇,愿意深入读下去。
再读下去,“公孙在岩石中/首先发现了他的恋人:蕙/随后又发现了其他人。”可见雕山这一行为本身,也为后面第一章《爱情》埋下了伏笔,发出了预告。
可以说大解用“公孙雕山”这一行为,给全诗定了一个他人难以企及的高调,或许只有帕瓦罗蒂那样的男高音才能唱下去,这就是史诗应有的高度难度和交响乐般的震撼力。
再读下去,还会发现,原来贯穿全诗的结构就是“雕山”,支撑《悲歌》各个章节的结构都是雕塑体内的龙骨(立柱或山岩)。史诗巨制都有一种建筑美,而《悲歌》的建筑美其实就是结构的雕塑美——不是一般的雕塑,而是把高山雕凿成群像。
众所周知,捏泥人也是雕塑,更原始也更古朴,汉墓中随葬着很多泥人烧制成的陶俑。《悲歌》中,泥人也成了艺术化的形象。“众多的泥人是地里埋藏已久的先人,是死亡的化身。他们与公孙为伍,共同参与了修建天梯和补天、治水的工程。在人类的伟大活动中,泥人表现出了无比的善良和坚韧。在此,死亡之神被具象为泥土,为生命而殷勤地劳动,直到最后,为生命而献身。死,体现了大悲和大善的品行。”(《悲歌》615页《悲歌笔记:影子与泥人》)泥人这一形象,与石雕互相映衬,一种柔软一种坚硬,增加了全诗思想内涵的层次。
作者大解曾在随笔中说,他父亲就善于捏泥人。我也见过大解捏的泥人和他雕刻的石雕,造型古拙,大智若愚,可见大解本人就喜欢这些淳朴的艺术。这些艺术出现在他的长诗《悲歌》中,也是自然流露,水到渠成,绝不是刻意为之。
三、音乐
《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之所以被称为荷马史诗,就是因为它们是由古希腊盲诗人荷马整理修改,传唱四方的。勒卢瓦尔的名画《行吟诗人荷马》中,白发长须的荷马像一个先知,坐在大树下,一边演奏齐特拉琴,一边吟唱特洛伊英雄史诗,几个青年男女围着他,都入了迷。我国纳西族、瑶族、白族、苗族、彝族也流传着不同版本的《创世纪》古歌史诗,多以吟唱的形式流传至今。而大解的《悲歌》更长,长达一万六千余行,因每一句都很流畅,从不凝滞、晦涩,有其自身的旋律和乐感,也可以吟诵传唱,所以具备了交响乐和歌剧的美。
在《悲歌笔记》中,大解对此也有清醒的认识:“诗歌最早是靠语言(声音)进行口头传播的,诗的说唱性带有原始的音乐效果,韵律在诗的发展史上起过至关重要的作用。声音在格律中表现为韵律;在新诗中表现为节奏和语感;在长诗中则表现为单音、合奏、交响、轰鸣。在汉诗中,没有声音效果的诗是不道德的。如果为了求异而把传统中最美的东西丢弃掉,就太可惜了。”(大解《悲歌笔记》“建筑与声音”一节)
在《悲歌》中,大解的确做到了。《悲歌》除了诗歌形式上的韵律之美外,在内容上《悲歌》既有树林中的鸟鸣、池塘里的蛙声、行军打仗的牛角号声鼓声,这些单音;还有自然的和声、人间的市声、敦煌仙女的琵琶声、补天时喊的号子声等合奏……
这一文本中,最突出的就是合唱。在河西走廊里,“一群骷髅在合唱”,显示出古道的苍凉。在敦煌,“合唱队在合唱,蕙和众仙女衣袂飘飘
在《悲歌》中,音乐已不止是诗外的伴奏,而是诗自身不可分割、难以提取的有机部分,代表了诗的品质和成色。那一次次艺术化的合唱,将故事推向一个个高潮,诗的意境也因此而越发深远,发出交响曲般的乐音,令人头皮发麻的“轰鸣”,极富震撼力。
除了电影、雕塑、音乐,《悲歌》给我的感觉是,还用了绘画、建筑等等艺术化的手法,像罗马式、哥特式的教堂一样,既有高大地拱顶,又有庄严的立柱,还有漂亮的彩绘玻璃窗、神秘的巨幅油画、张力十足的雕塑,构成了层次丰富的大美,又非常协调。可以说《悲歌》在艺术上是集大成者。
四、符号
“美学从一开始就不是孤立的,而且一直都是开放的,它的产生不可能是‘无中生有’式的,而是从比它更古老的相关资源中逐步萌芽、发展、剥离而来的。在古希腊,至少有这样两种资源对美学的萌芽至关重要,那就是神话艺术和哲学思想。”(程波著《西风破:三千年西方之美》,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荷马史诗关于诸神、王者、英雄、战争的演绎,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开启了人类的智慧,对后世产生深刻的影响,给无数的文学家、艺术家、思想家提供无穷的灵感与启迪。
《悲歌》深谙其中三昧,主角公孙走过黄河、长城、草原、戈壁、敦煌、河西走廊等地方;遇到了盘古、女娲、夸父、老子、孔子等人物;经历了造天梯、补天裂、织丝绸长卷、精卫填海、大禹治水、诺亚方舟等神话故事。此外,《悲歌》中还有皮影、木版画、杨柳青年画等民俗文化闪烁期间。
而大解却反其道而行之,将这些意象延绵在一首叙事长诗中,盘古、女娲、夸父、老子、孔子等人物一一出场,却又那么的和谐,并不突兀。令人想起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三杰之一的拉斐尔,在梵蒂冈宫的图书馆所画的壁画巨制,把古希腊罗马和当代意大利五十多位哲学家、艺术家、科学家荟萃一堂,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站在中间位置,其他人或相互交谈或席地而卧,在“雅典学派有限的空间里,仿佛在表演一部古代的思想史。”(引文出处同上)
在《悲歌》中,大解似乎也在用这种方式向古代的先贤致敬,在一个个事件中,让这些人物依次出场,表达《悲歌》自身开放的思想。大解像拉斐尔一样,对这些人物重新编排、构图,在新的秩序下,通过故事本身,清理掉这些大词身上附着的尘垢,让他们重新散发艺术之光。
在大解的笔下,盘古、女娲、夸父、老子、孔子等,这些中国传统文化中永恒的符号,不再只是房间的装饰品,而是变成有血有肉;黄河、长城、草原、戈壁、敦煌、河西走廊等地方,也不再只是地图上的名字,而是壮丽的图景;造天梯、补天裂、织丝绸长卷、填海治水、诺亚方舟等神话,也不再只是传说,而是正在发生的事件。因为他们、它们都一一和公孙发生了关系,有脚踏实地的细节支撑,有深刻的思想内涵。这些符号在大解的长诗中回归到本来的面目,又随人物的命运起起落落,恰如其分地呈现出来。这些符号像长诗中的元素,和公孙一起,不断地起化学反应,经历一次次艺术化的涅磐,一起获得了新生。
公孙因为有这些经历,而成为传奇;《悲歌》也因为这些传统文化符号,蕴含了深邃的思想,具有了复杂的美学特质。像《荷马史诗》《圣经旧约》一样丰富,可以从任何一个角度去阐释,必将在未来的时间里,给很多的文学家、艺术家、思想家提供无穷的灵感与启迪。
所以,画家可以《悲歌》的内容作画;文化公司可以《悲歌》为蓝本拍动画片。《悲歌》的文化价值和商业价值亟待开发。
欧阳江河说:“长诗写作是对抗语言消费的有效方式。”的确如此。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文学越来越“务实”,只有实没有虚,几乎是贴地爬行,而不是飞行。现代诗歌也是热衷于对生活细节的深入刻画,不敢讨论“人类”“族群”这种大主题,只愿着眼那些小细节。“艺术文雅精致了,但也相对肤浅了。”缺少《庄子:逍遥游》中那种凌空蹈虚的美感和深刻,越来越像情绪的消费品,越来越段子化,消费完了也就没了,留不下任何东西。而真正的艺术,应该是虚实相间的,具有奔放的一面,敢于挑战权威和程式。
而《悲歌》一直借诗的名义,让公孙飞升起来,讨论了爱情、生死、战争、族群、霸权等等宏观哲学问题;又以诗的名义,让公孙回到充满烟火的人间,在当代的高楼大厦中,反思生命的意义。尼采说:“美就是生命力的充盈。”《悲歌》中公孙的生命力就是充盈的,既有浪漫主义、新古典主义的一面,又有印象派、后现代的一面。
《悲歌》一方面是诗的,一方面又是哲学的,就像是一把双刃剑,如果把握不好分寸,或许会两败俱伤,变得既无诗意,又无思想。而大解用其才华,艺术化的处理了这一问题,让《悲歌》在虚和实之间,保持了“黄金分割”的关系。试想,假如全是实的内容,那么《悲歌》与玄幻、穿越小说何异?假如全是虚的内容,又与一本蹩脚的哲学读本有什么分别?正因为《悲歌》保留了那部分虚,才衬托出公孙的生命历程——实的美感,才会有如此饱满的诗意,呈现给读者一种久违了的形而上的美。
“把诗歌和哲学之间的缝隙填起来——这种东西就是美学,它不同于前两者,却能把它们紧密地联系到一起。”(程波著《西风破:三千年西方之美》)《悲歌》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所以它的艺术之美,是一种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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