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诗人之一:夜鱼
(2016-02-08 07:05:01)分类: 诗评 |
咖啡上的倒影
——读夜鱼的《碎词》
苗雨时
阅读只对文本发生,形成透明的精神切片。阅读是一种生命呼唤和苏醒,“窥意”是评论的镜像,源自关系的救赎。在科学家的实验报告里,人们常常可以看见“本报告只对来样负责”,同理,评论的价值在于对于文本意义的个性化书写,它的意义仰仗于我思,而非完全依赖文本作者的所指。评论是一种能指所达的语言现实,有一种二度创作的动感共鸣与谐振愉悦,不仅仅是被温暖,被感动,被激发……。
由诗集《碎瓷》的命名,想到汉字的起源与发生。一个字的历史,上下五千年,生命大于一个人,大于任何一个轰轰烈烈的时代。在文本中,一个汉字往往就是一个意象,每个汉字具有完整和独立的意义指涉,无须与别的字发生关联就能生成思维形象,鞭影着诗歌的物象,呈现人们情感间不能抹去的记忆。对诗人来说,想象才是生活。诗是生活的意义被追问的现场,诗人的语言建造服务于诗的多元、去魅,以及语义断开和撕裂后形成私人语义密码,借助字与字之间的意义承担构成诗的意境之美。汉字象形、会意约定想象,语言的原始承载的简单、纯粹及演化中衍生的复杂增生是她的生命,字与词的生活气息就是生命气息,瞬间、细节即可端倪事务的全部。诗是对词语生命的挽救。字从最初的内涵外延界定到如今在诗中的意义,仿佛流水随物赋形而又坚持本质,尽管有时字组成的词在破碎,字似乎被凌乱堆积,但其所承载着丰富的个人精神的“指纹特征”,依然会引导读者对个性化诗意的准确发现。
《碎词》分五辑,包括:碎瓷、玻璃纸、胭脂路、白月光、夜刀颂。诗集给人宏观的印象是“冷艳”。整个诗集中“词” 与“瓷”同构,是诗人精神内涵的核心意象。文本阐释命运。在诗人的作品中,情感、存在与虚无,人性的荒诞、精神的自由,柏拉图的爱情、乌托邦的生活都会上升到诗。夜鱼的诗有烟火气,靠近生活,诗人有自我瓦解的自觉和勇气。诗人用语言和现实的双重虚构建设自己的生活。诗人奔跑、穿梭在不同的生活角色中:父母的女儿、女儿母亲、丈夫的妻子、朋友、知己、诗歌的情人等等。诗人以人为空间关系参照,克制私语的过度放任。诗人用自己的标准在平面生活的喧哗里权衡、选择、取舍,其价值取向神秘,常常出现灵与肉的错位和相互等待,形成了自我旁观的戏剧化场面和眩晕。诗人书写我说、我见的日子,梳理我和世界的关系。诗人对生活的态度冷傲,怨恨,娇嗔。通过对绝望情绪调侃的书写,勾描出个人形象的沧桑感和内心之火与滚滚红尘烘烤下的美丽的精神“窑变”与化蝶之美。
探索诗与诗人。诗是一种信仰,诗是诗人的天涯。“所谓春天,端坐也是一种动态”(《春天》),这就是写诗的状态。写诗是一种出逃,有“我的天涯/是一沓旧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新字”的幸福,内心的一切可以张开,写诗改变自己对命运的认识。正如诗人所讲“仿佛疼痛是一件可以欣赏的瓷器”(《她和她的诗》),其实写诗的幸福也许就在于“自从我写诗,就越写越安详/允许自己迷路、走神、虚掷、游离/譬如他们在正确的方向争分夺秒的时候/我正和某段路基下的麦子和鱼,重叠着魂魄和颤栗”(《迷路》)。写诗让我是我、写诗的夜鱼是自我的夜鱼。写诗的人说自己有比汪洋还要大的孤独,恰恰如此,诗人才坐拥江山,自封为王,才不沾风尘傲居在山上。生活需要谛听,因为诗人已用尽了所有能扶住腰脊的词,可 “身体里的尘埃”不肯落下。
诗人唯美的精神洁癖。在《尽头》中,诗人看见自己在人群中上升的超然。在《春天》中,因人端坐,鸟的啼声是翠绿的自然与祥和。诗人常以水自况,以雪自喻,白裙子、白衬衫、蔚蓝、湛蓝、纯棉、透明,都是一种心灵的自我限定。诗人有浓郁的英雄美人的高蹈意识,诗中汇集的个人精神碎片意象有玻璃、水晶、碎瓷、玉、白骨、灰烬、蝴蝶斑、玻璃茧、天鹅标本、水晶般的牺牲台。诗人关注片段与瞬间。写昙花,一次次写到昙花,写死而复生总该有点不一样的迷惑,写“昙花开了,现在还开着”的瞬间即永恒。在昙花中她看见了自己的背影搅动今夜无梦照无眠的凄然。诗人有身陷毁灭与废墟的妄想情结。诗人有一种对阴影的执迷也会让人看见灵魂的血。在喧嚣、芜杂的现实中坚守的诗意栖居,有不甘尘封,不退让、不沉沦的自觉。诗人偏爱废墟,耕作在自己秘密的生活里,在《致珠穆朗玛》、《槐花》、《荒废》、《雪》、《湖边》、《劫难》等诗作中,出现大量灰色系的颓废的词语,如:余烬、余温、浑浊、模糊、幸福清浅、疲倦的稀薄的嘴、身体里的尘埃、旧年画卷里的鱼,白骨和碎玉、潦草、模糊等。“反正,生命是用来浪费的”(《致珠穆朗玛》),一种颓废情绪的弥漫与幻美。
四月围城下的女性意识。诗人喜欢江南、民国、倾慕淑女的端庄与典雅。做一个美人,虽然她还是喜欢紧裹,一丝不苟,站起或坐下,依旧是牡丹、水莲和梅,“但饱满的豆荚,忍着兴奋/却忍不住开裂”(《旗袍》),呈现一种自我解构的冷艳之美,天性难违。诗人用男人的心写女人,渴望在异性的参照中凸显女性的春色,千娇百媚,饱满、鲜亮。回望现实,尽管诗人告别了“奶奶叫‘张曹氏’/
这个名字像不像一截绳索”的时代,但诗人依然会面临着“怎么办”的问题。在情爱的伊甸园,她似乎不愿意出现须臾的个人空白,但却常常有问题无答案,有事实无过程,有期待无实施,人在欲望中意进思退,这不是懦弱而是忧患。什么叫孤独,“一个女诗人举着她灯火通明的房子”(《一个人的夜晚》)在暴雨中就是。尽管她说
“反正,生命是用来浪费的”,却依然牵绊、皈依在“你不来,我不开”水仙式少女般孤傲的精神下。没有美人英雄的时代,注定是一个疯狂的时代,如疼得幸福,不在乎看见血。于是乎,诗人说:“我吃了豹子胆,没什么能阻挡我想/不动声色地想,孜孜不倦地想//
中年的激情、暧昧与躁动。诗人是按内心写作、却无法按内心生活的群体。生活给了她安逸,而梦给了她翅膀。诗人拥有人类最古老的孤独在大海上,突然爱上的无声和空白交汇的部分。在水晶的牺牲台前慨叹“一切皆虚妄!一切皆允许!”(《玻璃茧·虚妄之词》)。诗人高唱“天路”,诗人具有纯棉内心的“核”,“玻璃茧” 肉体里也有春天的流水声。沉溺于梦的个人经验中空河映白月的伊甸园歌吟。在益阳有倾世相恋中《人生不若从不见的》忧思,有《在河之洲》与《执子之手》的惆怅,也有《相逢》即是《劫难》的个人秘密的生活。透明的夜鱼。清水白石下,用诗歌构筑的空间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女人,生活在别处。人生血与火的阅历,家教的滋润形成的薄胎细瓷,诗人敏慧而脆弱的触角感知身边的一切,主动的试错,乖张,不时露出青春迟暮的奋力一搏,谁想老去?不要相信“我们不过是两片偶然相叠的影子,灵魂守着各自的肉身里”《(兀自沉醉》)。有一种断裂,是高贵的碎!所有的命名都是画地为牢的勘界之旅。内心的洁癖和敌意,虚拟的发生并修改个人痛苦的观察。《隐约》暧昧。《躲》有愧疚。诗人放在衣袖里的浪漫,隔着千山万水地想他,“大脑一片空白地等待”,其实是一种脱逃术,掩盖她的痛的要死、爱得要命的感觉。诗人用假象巧妙含糊其辞,恰到好处的暴露,混淆其复杂、纠结的渴望出逃的冲动意识。不辜负自己,获得的欲望大于放弃的快感。
在人间的有我写作。诗人夜鱼对世界设防,具有较强的黑暗意识。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有伤痛的人,你无法抚摸这遍体鳞伤的人。童年的伤害,是对性灵的戕害,带给诗人的是一生努力的纠偏过程。生活中诗人有隔岸观花的冷眼试探,有孤岛上不安的旁观,也有漏船载酒的狂傲与顺从,这一切都显现在纸上的颤抖。
诗人有一颗回眸与关注殉道的灰烬中浑浊的救赎之心。夜鱼的中年写作呈现的个体诗学差异是发生正在发生于渴望的梦幻的混淆。重视诗的空间而非时间,叙述延伸在虚构的天空,有大于事物的影子,强化空间场域。大量不透明的隐喻流放自己在灰色地带,无数透明的,冰冷的“瓷片”镶嵌在诗人的体肉。在下面的阅读中你会发现,夜鱼之心如断层中的岩石角砾,被诗意的光明胶结。“三十年前的月色从房梁上放下绳索/她颤栗于亮光下晃动的标语/晃动声把儿子吵了/她暂时停止正在踢蹬的双腿/用僵直的手臂模拟生前的温度/拍了拍舍不得取下袖章的小小身体/绳子绷得很直,她不得不缩回手/那一刻,遍地孤儿。那一刻,大地漆黑”(《母亲》),多么恐怖、血腥,又见普天的母爱之大慈大悲。诗人看镜框里的父亲,说起轮回,礼赞父亲一生是“白茫茫大地,你的脸/真干净”(《漫天飞雪》),诗人在虚无与虚无间架起桥梁,来看一个因平凡而伟大的父亲。
总之,诗是自我拯救。生活的现实是诗的资源而非诗。优秀诗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图自由地对语言的日常性和诗性之间熔融、重铸,隐喻真象。寄托比兴、风花雪月造化都是诗的诞生地,但好诗的比兴意在言外。夜鱼的诗在互文写作中展开对公共意象和传统意象的私人化深度开掘,使得精神契约和肉体躁动的交织,寻找、发现、迷乱、幻变、空虚的情感产生跳跃、夸张、畸变,滋生语义的多重衍生性。夜鱼用发生学的多方位阐述勾描形象,复活意义的空间关照,让时间褶皱、失忆时代并沉迷在自我的王国。诗人相信如果自己像冷落了多年的铜质香炉,这一生,只坚硬过一次,但我还是能够留下“一些柔软的灰,潦草地散落在/明镜台上” (《多年以后》),这便是夜鱼诗歌精神的写照。
好吧!我们用“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结束本文,迎接2014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