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评燕赵七子
苗雨时
引 子
古有建安七子,今有燕赵七子。由于所处地域大致相近,所以穿越时空,就不能不有文脉的传承、诗韵的绵延。从“慷慨悲歌”的人的解放,到今天物质挤压精神的生存的突围,个体生命的伟岸与尊严,一直像燕山巍峨、赵水流波一样,融贯在悠远的历史文明的薪火传递之中。燕赵七子诗风的总体特点是:先锋,深厚,广阔,多元……
燕赵七子之一:东篱
诗人曾说:“我对日常经验写作抱有好感。”但观照他的日常写作,我们不得不放在那场死亡与毁灭的巨大灾难的阴影之下。劫后余生,他感悟到:人活着就是存在。“原来存在,就是存在的初始和终极的意义”(张学梦语)。因此,日常生活、个人经验,作为此在生存的根系,进入诗歌,即使面临后来的市场经济大潮的喧嚣与浮躁,他的写作姿态也是谦卑、低势的,只是怀着对人生和诗歌的敬畏,小心翼翼地择取生活原在的诗意,守护充分自由的自我生存空间。在低回、隐忍、柔韧的诗句中,默默地咀嚼人世的苦乐与悲欢,一点一滴地擦亮灵魂中爱的灯盏。他站在土地上,脚下有养育他的“还乡河”流过,父母是河中的“芦苇”,而自然的草木都是他的兄弟姐妹。他珍爱生命,同情生命,对世间好的或不好的事物,一律采取涵容的态度,并相信一切都会变好。所以,他的日常生命书写,尽管天空弥漫着阴霾,但仍使人感受到大地上透发出来的一缕脉脉的暖意、光芒和亮色……
燕赵七子之二:晴朗李寒
诗人游历俄罗斯多年,拜谒过圣彼得堡的普西金的铜像。从那里带回了西伯利亚的冰雪和自由之火。他回国后的本土诗歌写作,也不可避免地浸染上温热和冷洌。他作为一个漂泊者,不管命运遭遇多少挫折和风雪打击,总是能以从容与冷静,坦然面对,不躲闪,也不逃避。他的先天禀赋中有一种沉郁而进击的气质。他一方面安于现世幸福,满足于日常生活,另一方面又不断质疑和叩问:关于孤独,关于生死,关于爱恨……人至中年,他感受到“流年”的催逼,但仍然血热、气足。他渴望过一种简单的生活,甚至爱上了“单一”、“粗糙”或“残缺”,即便遇上了雪,也是“初雪”,轻松而大面积覆盖。他的诗,窥探文字的神秘,像弗弗西斯那样,不断搬运母语的巨石,然后,在小与大、轻与重、明与暗之间,构筑起具有巨大艺术张力的诗歌殿堂。他把一切诗性话语,都置放于自我生命的心灵上,面对虚无,处于暗夜而不黑,让灵魂从沉重肉体的围困下,破壳而出,完成一次又一次的“飞翔的蜕变”……
燕赵七子之三:北野
诗人的故乡在燕山深处,既以北中国为依托,又于峰峦中托举着历史遗迹----避暑山庄。自然文明赋予他的诗以“大雪落幽燕”的浑茫和与晚霞夕照相接的瑰丽。但滞重的历史神话和翻转而来的现代经济神话,却使他的生存现场陷入尴尬而险峻的双重困境。因此,他与世界的对峙,就不仅要颠覆历史,消解对立,直指人性,而且要面对物欲疯长,意义虚无,扶持行将殒落的灵魂。他是一个孤独抗争的斗士,以悲悯和“另一种视野”,俯视大地与苍生,以图救赎。适应历史的断裂和生存的破碎,他的诗歌话语,铺排而冲腾,意象奇崛而突兀。置于紧张而严肃的思考中,力求找回人类与宇宙创世的生命基点,以此缝合历史,癒合生命,进而让心灵的碎片折射一个时代的真相。沉重的使命与担当,不能不使诗人远承“建安风骨”,借助地域风物,而形成自己的艺术风范。他的诗,从内质与形式上都卓绝地演绎了悲壮苍凉的燕赵诗风。……
燕赵七子之四:见君
见君诗的空间和色调,是冷峭的,奇崛的,明丽而又隐晦,凄清而迷蒙。这是他自我的独立自足的艺术世界,其中潜藏着他个性化的生存状态和特异的思维横式。然而,这一切,都导源于他锐敏而锋利的别样感觉:“花儿”是“莫名其妙”的,“三月”是“奇幻”的,裁一张白纸竟“惊心动魄”,“元宵”夜的“烟花”却照亮“死亡”,丈量生命诡谲地想到“钉钉子”……。意与象在感觉上远距离交接,便形成了象征意象、隐喻意象或寓言意象,他把生命安放在生----死之间的意象丛莽中,小心谨慎地辨别它的走向,惴惴恐惧地思虑向死而生。在此基础上,生命与语言遭逢,生命之思必带入语言。语言与感觉、意象同步发生,就不能不涵泳着诗人的天赋、智慧、秩序感和形体感。以词语为生命的瞬间绽放而命名,就完成了诗的构造与完形。他的诗,有一种骨子里的生命硬变。诗人的主体形象,犹如秋风中摇曳的那株“红高梁”,虽然最终要砍头,但它的火红却昭示了那曾经有过的生命的充实与净朗!……
燕赵七子之五:李洁夫
记得洁夫当年曾有一部诗集《生命的火焰》,那是青春激情浪漫的燃烧。时至今日,人到中年,青春期写作被中年写作所取代,实现了华丽的艺术转身。中年,是一种人生秋季的风景。诗人的生命处于收获与迟暮并在、迷茫向通达转化、社会责任与个人自由相对和谐的状态。因此,对生存命运的洞察,更加透彻、了悟。这时节,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心淡如菊,该“放下”的都放下了,“对这个世界的要求越来越少”,只想“收起心好好去爱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安静回忆儿时村边的小河,想一想父母的养育之思,时时珍爱生命,处处善待他人,力求留住美好。而且,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和亲人、朋友们,都如那风中落叶,在旋转中,一片被另一片覆盖,最终归于泥土。这是一份人生难得的平淡与从容,平淡而纯真,从容而沉潜,其极致是生命本真的敞亮,即赤子之心的回归。中年写作,适应生命的澄澈,词语与心灵、词语与事物关系的考究,更加贴切与准确。不论是能激活此在语境的日常口语,还是外柔内刚具有形象穿透力的现代书面语,都在生命的呼吸与脉动中,凸显着简洁、素朴、空灵、柔韧的特征,这就是洁夫诗歌的语言调性和艺术风格。
燕赵七子之六:宋峻梁
峻梁的诗歌是真正的日常生活写作。他的灵感的触角直逼自我和近距离事物,写自己的生存状态和日常的细枝末节,并时有令人惊奇的感觉发现。一朵花、一棵树、一只鸟,一阵风、一场雨、一轮明月,一件事、一个场景、一种作为,一次观察、一丝感动、一瞬领悟……或画面,或印象,或言说,或叙事,或哲理,或寓言。诗人与身边周围的一切生活意象打交道,和它们对视、对话、交流,它们也以声、形、色彩映射与烘托出他生活的平凡和幸福。这样的生活普通、寻常,但在平朴中跳荡着新异,也能一下子激活人们的生命感应。在这里,诗人运用的是纯正的日常交流的口语。它贴近心灵,根植生命,生动、鲜活、直接、此在、具象、真实。不是没有修辞和技巧,比如,对比、张驰、大小、显隐等,但这都来自生活本身,因此不显造作和卖弄的痕迹。以这样的日常口语,表现和再现日常生活,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打开诗意的时空,并在其中型塑诗人主体的生命形象,凸显他的精神气质。他就像平原上一棵普通的白杨树,树上长着眼睛,站在大地之上,质朴、挺拔、亲和,迎着季候风,抽枝长叶,飒飒摇铃……
燕赵七子之七:石英杰
诗人生在易水河畔。他的乡土,不仅是地理版图,也是历史版图。古代荆柯刺奉,燕太子丹易水送别,遂有人高歌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其精神意脉,作为历史原型,绵延至今。所以,他的地域乡土书写,就有别于任何一般乡土诗,而显得厚重、沉凝。他把自己沉埋在河水之下,谛听悠久的历史回声。有了这样的情结,生长在乡土之上的村庄、林木、禾稼,父母、亲人、朋友,就都有了神圣、顽韧的生命。暗夜长空,明月孤悬。连大山都像是“沉默的修行者”,它以白杨之“竖”与河流之“横”,做成一架古琴,仰望归鸿,拔动琴弦,弹奏了一曲“从离合到悲欢,从万物生到万物灭”的自然山川的鸣奏曲,在天地间久久回旋。有了这样的生命律动,就有了诗歌掷地有声的金石语言。诗人以它的坚硬、棱角、光芒、质感,面对人世间的不公不义,对自然的惨遭毁灭,有荆柯塔在,还有什么话不敢说?!一个智障女遭遇车祸被医院遗弃的事件,他以那个女人的口吻说:“找不到回家的路是有罪的”、“突然被汽车撞倒是有罪的”,这话语中潜含的对勿视生命的责难。古道热肠,侠义情怀,内化为诗人的灵魂,而孕生了他诗歌的燕赵风骨!
结 语
燕赵七子之所以值得称道,是因为他们的为人、为诗都是干净的,也因而取得了较大的成就。他们创作的共同特征是:反叛传统,又创新传统,勇于探索,又反思探索。所以,他们稳健、扎实,一步一个脚印,并由此可能攀上更高的艺术峰峦。不难认知,燕赵七子的集结,不仅具有当代文学史的价值,而且对更年轻的诗人,也有现实的直接指引意义。
雨时诗歌工作室
2015.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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